刚下过雨。
雨后的小镇,被精心地洗刷之后,抖擞起了精神。
最近会经过这片矮堤,所以我的世界会多了些许色彩。初夏时,矮堤植入了睡莲,蔓立漂浮在水面,迎风纳光,恣意快活。
阿松说,我特别喜欢莲花,因此才有了“小莲”这个名字。暗藏的寓意又颇有几分宿命感。
“到了。十块钱。”大叔吆喝一声,阿松从三轮电动车跳下来,伸手接我,“小莲,你小心点,我去交个钱。”
我点了点头,抓着阿松宽厚粗糙的大手下了车。
“上周还是八块钱,怎么这个星期就多了?”
“涨价了不是?猪肉都涨了好几块,我还不能涨个价?”
我专注护着头巾,没有参与讨价还价。对我来说,享受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比较重要。我觉得,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认认真真地呼吸,全身每一处细胞都在贪婪着吮吸,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强烈的再生感,或许我受到了心理暗示,是阿松和谢姨说,捡我回来的时候,我只剩下半条命。
死马当活马医。这是他们当时的想法。
辗转了赤脚医生到镇上的诊所,最后不得已在镇上的小医院治疗,伤情一直很严重,高烧不退,浑身骨折,脑袋也不清醒,基本上没得救,医生想要他们拖回去,可是谢姨说,哪怕还有一口气,死也要死在医院里。
然而,我没有死在医院。
“你放轻松。我看一下你的反应。”白发斑斑的老医生,笑起来一口黄牙,他是最后给我看伤的医生,这半年,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来找他复查,复查一次,要花三百多,每个星期都要拿新药回家,我可以不用吃饭,光吃药已经令我饱腹。
“咔咳——”我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对面的小
姑娘不停地嗑瓜子,她知道我在看她,她的母亲坐在一旁和护士长闲聊,偶尔两人捧腹大笑,但都不会注意到女儿的异样。
小姑娘想送给我瓜子儿,可是拿完药的阿松火急火燎地赶来,把小姑娘吓退了。
“拿好了,回去吧。”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在上面很艰难地写了几个字。
“为什么不看我的脑袋?”歪歪扭扭的字迹,勉强能让人看懂。
“这里没有脑科医生,再说了,家里没钱治了,你这不是挺好吗?”阿松的意思,我活着就是好,其他的不重要。
我活了下来,却等同废人。由于身体重伤骨折,伤愈后遗症太多,此后一生都不能干重活,并且一到变天的时候,全身上下都会跟着隐隐作痛。不但如此,我的头部受到重创,已经没有了记忆,更为可怕的是,我刚刚做过的事情也容易忘记。
如果说,这些是内在的伤痛,不易被人发现,可外在的伤痕也不见得会有恢复的一天。我之所以戴着头巾出门,是因为我不想吓到人,我讨厌被人议论,议论我脸上的伤疤,整张脸铺满了皮肉裂开过的疤痕。
我除了能呼吸,就只剩下能呼吸。
“在这里做也是做,去大城市可能会有发展。”
“没有一技之长,你能做什么?”
“我找到了同乡帮忙,他说可以介绍工作,给那些高楼大厦洗外墙,有活的时候,按天算钱,一个月下来可以上万,这是我在这里打工一年的工资。”
“一天到晚做春秋梦。”
“我这不是为了小莲?她脸上的伤疤要整容才能好。”
扯到我头上,我木讷地扭头,看一眼屋子里的母子,他们经常这样争吵,为了生活琐事,为了阿松的未来,为了我……
我的作息很规律,大概半天的时间都是坐在屋檐下望
天发呆。
无际的天,有时候,像我的脑袋里面一样空白。大多时候,会有云朵缓缓地从我头上飘过,我痴痴地凝神注视,随风四散的云,像是走失的孩童,有一种无所归依的寂寞和迷惘。
“小莲没有身份证,怎么坐火车?”
“不要紧,可以坐汽车。”
“你们赶紧把婚事办了,办了再去。”
阿松说,我是他的未婚妻,我以前跟着他在山上找一种可以卖钱的菇类,那次意外就是上山的时候发生的。
谢姨是个坡脚的太婆,已有六十五,却老当益壮,发黑油亮,她靠着她的养生之道赚钱,偶尔在山里挖点草药拿去镇上卖。
“正事不做。”谢姨搬凳子坐在我身边,她拿出手工绣花,平时靠打零工赚点生活费。
我盯着针和线。白色的细线穿过布料的空隙,织在一起的纠缠令我目不转睛。
“想不想试试?”谢姨对我很好,完全把我当作儿媳妇。
我点头,我是真的有点手痒,没由来觉得手痒,很想碰一碰针和线。
谢姨似乎很鼓励我动用脑子,她说,脑子不使会生锈,而我现在,变得痴痴呆呆,就是动不了脑子。她教我穿针引线,我一学就会,其实这种手工很简单,就是在工厂接的散活,有模板也不看质量。
“叩叩。”有人敲门,我心一颤,身子一抖,还没应声,阿松就推开门走进来,他刚刚洗了澡,头顶随意地搭着毛巾。
该来的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