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除夕夜
晚上吃饭时,她有些恍神。
盛了一勺鱼汤却未对准碗口倾倒,尽数洒在手背上。
“嘶--”她总算回过神,吃痛捂着手背。
刚端上桌沸腾的热汤浇在手背,顷刻便烫得那块皮肉通红。“阿芙。”姜憬递去担忧一眼,立马放下碗筷,取了一方湿巾替她镇敷。今晚客少,她提前回家与兰芙一道用晚饭,那会儿二人在厨房摘菜时她与兰芙相对而坐,便觉她心神晃荡,不知在想何事。
她怕是她的病又严重了,问道:“阿芙,白日我不在,你可有按时服用汤药?”方才只是在想一件事。
湿巾将痛意镇下去不少,兰芙舒展眉眼,按下她的手,“你莫担心,我近来已觉得好多了听她这般说,姜憬总算放下心来,亲自望着她喝了晚上的这回药才安心回房。完功课,便回自己房中安寝。
租下的这间屋子有三间卧房,三人一人住一间,墨时常常会来兰芙房中做功课,待做今日的功课是抄写诗文,抄的正是杜甫的名篇《春夜喜雨》墨时早已学过这首诗,执笔蘸墨,不消思索便默了三遍。兰芙添了盏蜡烛移到桌案,明亮的灯影投洒到纸张上,照得他工整利落的字越发干脆有力。
深深叩入她心底。
幽黄浅影摇曳晃动,她望着纸上极其熟悉的笔迹,纸张上的内容破开眼前那层幽帘,《春夜喜雨》是她会读的第一首诗,是他教的,她永远都忘不了。千万缕细密的影,她被那些如发丝般凌杂的乱绪勾走了尚未全然安定的心神。白日茶摊上的那番言语顺着当下一丝旧忆再次盘旋回心头,参差发丝映在纸上,留下他真的身受重伤,凶多吉少吗?
他是为国出征,她哪怕再恨他,都不能盼着他死。
纠缠,此生形同陌路,仅此而已,从没想过要他死。
况且,她是恨他,从前在他身旁时日思夜想只盼逃离他,可她也只是想与他再无瓜葛她握紧水面颤动的茶盏,故作镇定轻呷一口热茶,却还是未能压下心口不知名的忧虑。看。
"阿娘,我写完了。"墨时滑下竹凳,搁下笔,将映满字迹的纸张铺呈在桌上,展给她兰芙微扫了一眼,非但挑不出一丝错处,他的字愈发进步匪浅。她替他整好明日去学堂要带的书册与笔墨,反复察看背包中没有锋利器具后,吹了一盏灯,
让他回房早些歇息。
墨时走后,她拆下发髻,褪下外裳,掀开平整的被窝,躺到了床上。圆月高悬,窗纱遮不住皎洁光辉,迎进来满地银霜。
今夜是她来益阳的这一个月,初次彻夜失眠。
她闭上眼,眼前还浮现过他的脸,她下意识朝熏笼的位置一望,似乎那处有他颀长清冷的身影。
可此处是益阳,并非上京,熏笼旁放着一张摆盆的木架,空荡寂静,什么也没有。眼前虚无的身影反而更加清晰,从四方侵扰她的神思。她翻来覆去,觉得床头的清晖尤为刺目,起身拉上靛蓝色窗布,又把头埋进被窝,可他那般强硬睿智,智多近妖之人,怎会轻易地死了。
可战场刀剑无眼,不过血肉之躯,又怎会没有伤痛。
他若是死了也是他的命,左右她仍不服益阳的风土,等确切战报传来益阳,若真是九死一生,她与姜憬正好带着墨时回永州,或是安州。
与他,就当做是一场浅薄的孽缘。
他人都不在了,她往后也不消时常怨恨了。
坐起身张口喘气。
可越是这样想,她心口越像压着几块沉石,胸腔突突直跳,临近窒息的她掀开被衾,她懂这种感觉,她的病,似乎又不大好了。
她屈膝靠坐在床角,身上搭着一件淡紫色单衣,已松垮溜下半只肩头,嶙峋的颈骨随呼吸凹现起伏,她未有一丝感觉,豆大的泪珠却已淌滑过面颊,滚落手背。她不想惊动姜憬,捂着口鼻不发出一丝声音,就这般捱坐了几个时辰,眼尾红皱刺痛,泪水仿佛干涸,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何事。她长呼一口气,将冰冷的双脚伸入被窝中,尝试顺着心神,不再与自己作对。她倒希望今日那些人传的消息有误,她定会等到一封准确无误的战报。接下来的几日,她每逢上街便会特意去各处茶摊前听他们口中的战事动向。可自从那日后,任凭她走过每条街,甚至是刻意打听,都不曾再有人谈及北边的战事。她从旁人口中得知,北方涌来了许多密探,借战事扰乱民心,煽动百姓。被官府以诽谤朝廷之罪抓了。
那日在灯笼铺前高谈阔论的那人便乃各地上百名密探的其中之一,话一出口,次日便是以,无人再敢乱论战事,纵使有心人问及,百姓皆讳莫如深,三缄其口。兰芙打听不到消息,却并未心躁,若据官府所言,那些探子在假传战报扰乱民心,制造恐慌,那便说明朝廷兵马节节败退之势乃是他们凭空捏造。将领重伤失踪,生死未卜也是捕风捉影之言。
至少没到这个地步。
想来也是,朝廷的兵马比那些贼子的兵多出几倍,怎会这般轻易溃败。这日晚上,她总算舒心了不少,不再辗转难眠,查了墨时的功课后,吹了灯便即刻歇下。
来,没了活干,绣坊早便关了门。
今日是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