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地收回与否,对你无关紧要,只除了能给定北王找些不痛快。”
宽敞的马车内,沉水香袅袅升起一道笔直的轻烟,乌沉木的车身华美而低调,锦幕低垂,徒生风雅。
紫檀木连枝案旁,太子兀自倒了盏茶,轻轻移向对面。
另一侧坐着的白衣公子眉眼清冷,周身气质疏离,似幽兰玉竹。
车窗外的光透过嵌着云水纹的素色锦帘漏进来,落在他鸦羽般的眼睫之上,稍添一丝暖意。
“如晦。”太子开口,以字相称,可谓礼待至极。
“此次六郎出使北梁回来,父皇那边的意思,是想将他调回京城,多半是看在你一同前去的面上。”
云敛半垂着眼眸,神色平静,那握着白玉盏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语气十分清淡,“不必。”
太子讶异地看过来,却见云敛面色如常,音色温润,“云六历练不足,少不更事,尚不宜回京。”
此番云六以使臣出使北梁,回来后调任回长安,本是众人默认的事,不料却被云敛婉拒了。
偏偏云家现在真正做主的正是这位新任紫薇令,名动长安的少年卿相。
太子压下心中疑惑,正欲再同云敛寒暄几句,却见他抬眸,目光落在了斜后面的一辆车驾上。
凉风吹动锦帘,少年那双素来平静不起波澜的眼眸突然生出异样的情绪。
“停车。”他倏而开口。
马车陡然停下,太子微愣,借着车窗向外看去,依稀可辨是定北王府的车驾。
“倒是听闻定北王今日陪同永宁进宫,不想在此遇上。”
太子饶有兴味,平日里顾听寒同大皇子走得近,没少给他使绊子,如今对方丢掉的雁地却被云敛不费一兵一卒收回,可谓是狠狠折了颜面,如今二人相遇,他只怕顾听寒心里不添堵。
他身为太子,身份尊贵,原该是等顾听寒过来拜见,现下却有些迫不及待,对小厮吩咐道:“孤数日不见定北王,今日既有缘遇上,不如去请王爷下车一见。”
小厮不由看向车厢内另一个清寒矜贵的白色身影,只见他眸色如常,指节如玉,轻轻将杯盏搁于桌案,发出一道悦耳的轻响。
似乎并无异议。
“王爷,太子相邀一叙。”
车厢外传来小厮的通禀,顾听寒闻言渐渐松开了手,目色微沉。
他前些日子刚向弘文帝上书,罢了太子舅家子弟在军中的职,此番太子相邀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可偏偏他是太子,让人不得不从。
纵然心中不愿,顾听寒还是不得不下了马车,他回头看了白穗一眼,她眸中此时情绪黯淡,纤细娇柔的手腕上还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眉间尚有恼色,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
顾听寒见状心中沉重,知晓今日是他逼得太过。他与阿穗两年未见,难免生分,当年阿穗为了他甚至甘愿去北梁为质,他不该怀疑她。
可不知为何,每每想到云敛,他心中始终不安。
等顾听寒的身影消失在车厢后,白穗方缓缓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前方那辆熟悉的云水纹车驾上,眸光微动,素手轻轻将车窗上的微开的锦帘掩盖平整,也不紧不慢地一同下了马车。
素雅的云水纹帘以菱形白玉钩挑起一半,太子斜靠在紫檀连枝案上,半支着脸懒懒地望过来,却有意略过了顾听寒,落在了白穗身上。
她纤弱如柳,容色清绝,素洁白衣缀浅绿丝绦,一双雾眸含烟笼月,盈盈动人。
倒是让太子目光一顿,记起了这位庶妹。
当年他的伴读,燕家小将军燕廷可就是因为闹着要与她成婚才被送去了边关。
于是太子轻叩着桌面,不慌不忙地道:“昨日便听闻永宁回来的消息,还未得及去探望,不想今日在此遇上。”
“这两年,委实让九皇妹受苦了,我大周兵强马壮,竟叫你一个姑娘家去北梁为质,幸而如晦此番随六郎一同前去北梁,不然真不知谁能将你带回来。”
语罢,他轻轻瞥了一眼顾听寒,见他面色一青,不由心中舒畅。
雁城一败送妻子为质,可谓是这位定北王一奇耻大辱。
太子的心思昭然若揭,白穗不动声色,轻轻颔首,微垂着一双杏花眸,温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挂念。”
“皇妹无须见外,你刚回长安,若是无趣,也可来去安阳公主府寻你四姐说说话,安阳那丫头可记着你呢。”
太子的胞妹安阳公主还记着她,应不是记她什么好吧。
白穗知晓太子只是客套之辞,她自然不至于真的去安阳公主府找不痛快,故而只是柔声应下。
这位九皇妹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纯善温良,太子简单地打了招呼,便开始找顾听寒的不痛快。
白穗静静立在一旁,薄薄的日光倾泻过来,将她发丝也沾染上暖色的光晕,柔软顺滑得如一匹乌色绸缎。
她的目光透过帘幔落在了后面的白色身影上。
微风轻轻吹动帘幔,晃动起一排的岫玉珠。
车厢内,云敛落座在一侧,始终没有说话,隐约听见水流撞进玉盏的泠泠声响,若不细细辨认,甚至察觉不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