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并没有插话,还不到他说话的时候。三民的爹愿意下跪,那就让他跪吧,他愿意磕头,那就让他磕吧,但是小安知道,肯定没用,你一个庄稼汉的头不值钱,奢望三个头磕下,让人免了五百大洋,或者放了他儿子,那就是妄想,不现实,指望划局过日子的人耳根子不会很软,心肠也不会太善,只怕这仨头白磕了,说不定还得遭受一顿讥讽。
三民的爹甩开三民的胳膊,若就这样起来,那三个头算是白嗑了,他执拗地认为,放屁都添风,石子扔水里都会响,他的头不会白磕。
“小子有志气,我也没让你爹磕头,是他硬要磕的是不是。”
划局的慢条斯理地说道,嘴角的轻视显而易见,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多了,是以好不为奇,若是三民的爹不跪下磕头,倒是出奇了。
“我真的拿不出五百大洋啊,就是借也借不来,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啊,家底早已被他掏空了啊。”
三民的爹依旧跪着,话里已经带着哭腔了。这个纯正的庄稼汉,黑夜里琢磨了多日,也没明白好好的庄户人家咋出了一个赌鬼,一个实打实的败家子。
“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这样,我们也得给你个面子,三百大洋,少一分不行,咋样,老哥,你这三个头值钱吧?”
庄家说完,就把头扭了过去,他也知道,让一个比他岁数大的人磕头是种罪过,他受不起。再说了,这样的他见得多了,有的甚至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哭,可那又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的,更不当钱花,谁也别赖,要赖赖你的儿,你的夫,谁让他们心存孬心想赢人家两个的,你要是铁了心不赌,我们也没招,总不能拿枪逼你吧,说一千道一万,自己屙的屎自己擦,自己种的果自己收。
三民的爹想了想,还要磕,谁知三民没拉庄家倒拉住了,他岂能看不出这个庄户老汉的心思,想多磕几个把那三百也抵消了,哪有这好事,他们费劲扒拉的把他儿子绑了还有啥意思,这头,万万不能让他磕了,磕了也没用。
“我说你这人咋这样,给脸不要是吧,你以为你是谁,要是都像你这样玩,那你儿子还不是不长记性,起来吧,有钱有钱的说法,没钱没钱的说法,你要想真磕,我也不拦着,你磕一百都没问题,磕到天明我也不管,但三百块大洋一个都不能少。”
”爹,起来吧。”
三民扶住老爹的肩头说道,语气里的悲愤让他眼眶里储满了眼泪,可他强忍着没让流下来,心里对大哥的恨如滔天之浪,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南墙上,他实在搞不懂,赌博有什么意思,一掀一瞪眼,这钱拿着买果子,买肉吃不香么,就是不买吃食,买衣裳不好么,穿出去多好看,多排气,这倒好,被人抓了,要剁手,图的啥呀,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或许被什么不好的东西迷住了,该找人观观香,整治整治。
既然人家这样说了,再磕也没用,三民的爹就站起来了,他抹了一把眼泪,走到大民跟前说:“大民,爹也不是不想救你,可爹没钱,谁作的谁受,你就受了吧,放心,爹只要活着就有你一口饭吃。”
大民知道,爹这话就宣告了自己的一只手不属于自己了,他哀嚎一声:“爹!”
三民厌恶地看着大民,心里头的恨如滔天大浪,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走这条歪路,如今出老千被人当场抓住,活该,剁一只手不多,剁两只才好呢,杀了你都不雪恨,你看看好好的家让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二民本来要回家过年的,一听说大民还不收手,捎信不回来过年了,为啥,一回来就吵,就打,他已经灰心了,索性不回来了,眼不见心不烦。
“确定不拿钱了?”庄家问道。
三民的爹点点头,三百大洋,他不是不想拿,问题是实在拿不出,家里那十来亩地,虽说是上好的水浇田,但那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卖了就得要饭,再说,十亩地也卖不到三百大洋,这个时候知道你急着用钱,谁还不趁机杀杀价啊,拿一家人的性命换大民一只手,他做不出来,那样的话对二民三民也不公平,没有办法,三民的爹只好点头。
“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庄家发着狠,从身后摸出一把刀子。
这是一把砍刀,刀身上泛着瘆人的白光,还没动手呢,大民已经忍不住哆嗦了,被砍掉一只手的后果已经被他幻想了许多遍,每一次都让他胆战心惊,忍不住发抖,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升到脑门,他是真的怕了,彻底怕了,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失去一只手之后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只怕只能像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谁会对一个被人砍掉一只手的赌鬼高看一眼啊,那时候的他臭狗屎都不如,这场景让他不寒而栗,于是他哀求道:“爹,救救我。”
大民的爹上前扶住大民,抹了自己的脸一下,然后又抹了大民的脸一下,哽咽着说道:“大民,爹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你就受着吧,忍一忍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