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起义还是失败了。
在惨烈的战斗中,他顽强抗击,腰部中弹多处。然而,起义者才一百余人,根本抗不住敌人的攻势,他终究被捕了。
阴森的牢狱中,他身负镣铐,枷锁在身,面对着两广总督和清军水师提督的刁难,他正气凛然,一身毫无畏惧之色:“死有何惧?我等莽撞书生奋起一击,偌大一个广州城,如入无人之境,唤醒亿万炎黄胄裔,两广必为之一振,天下必为之一振。从此,朝廷兵马不足道,天子王法不足惧,虽头断血流,暴尸街头,但华夏大地少了一干英杰,黄泉路上多了一群鬼雄。我等一死,死得其所!血洒神州,快哉快哉!”
诚然,这样的审问是毫无意义的。审判者张鸣岐和被捕者林觉民都知道,他们之间的较量,已在战场上发生过。而今,这次的审问,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况且,他来之前,对于家人,对于爱妻,都已交代。他既然选择革命这条路,即便是死,也要随着福州乡亲志士,一
道慷慨激昂地就义。
他越说越激动,坚定的目光和动人心魄的演说,让在座的清军水师提督李准十足震惊。李准命人为其卸掉枷锁,摆上坐席,笔墨伺候。林觉民斗志昂扬地挥洒着毛笔,写到动情的地方时,镣铐不免发出哐哐的声响,令人震撼无比。
张鸣岐钦佩他的志气,不由得对身边的幕僚慨叹一句:“惜哉!此人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如雪,真奇男子也。”所有人都以为,张鸣岐要放了他。谁知话音刚落,张鸣岐居然板起脸,掷下立即处死的命令:“这种人留给革命党,岂不是如虎添翼?”
数日后,他被枪决,满腔的热血,激昂的斗志,终究被麻木的人世所遮蔽。生前,他面不改色,坚定如钢铁。死后,他与革命者一同被埋在广州黄花岗,史称“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满地黄花堆积,漫山层林尽染。熊熊燃烧的革命之火,自后从****上席卷而来,祭慰着那些用生命和鲜血救国图存的革命烈士。
他被
杀时,岳父陈元凯正在广州供职。为免于清廷满门抄斩的祸事,他托人连夜去给女儿陈意映报信,让她火速带着一家老小逃命。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个令她终生难忘的丈夫,就这样撇下自己,提前一步离开人世。她还记得,林觉民曾经说过,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她的后面。因为林觉民知道,她的身体虚弱,受不得阴阳相隔的生死煎熬。所以,这份苦他愿意为她承受。
他终究成了骗子。没有履行诺言,也没有再回家。陈意映变卖掉祖屋后,拖着8个月孕期的身体,带着一家人避居在福州光禄坊的一条秃巷的双层小屋里。每日每夜,她都会梦见他。她梦见在细密的枪声下,林觉民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中;她梦见监牢中,林觉民受尽各种刑罚,却依旧热血豪气地仰天大笑;她梦见林觉民回了家,像当初一样将她抱在怀里,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他们再不会分离。她还是很坚定地以为,林觉民不会死,林觉民早晚会回
来。
一夜醒来,陈意映听到敲门声,误以为是他回来了,于是连忙跑过去开门。可令她失望的是,门外没有人,只是门缝下有一个包裹。她打开包裹,里面是两封遗书:一封是写给父亲的《禀父书》,全文不过34个字;另外一封就是写给她的《与妻书》,洋洋洒洒近千言。
读罢书信,她顿感视线一片漆黑,昏倒在地。若不是家人及时赶来,她和孩子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她想与他“谷则异室,死则同穴”,绝不愿独自苟活于世。他何尝不了解她?所以,在《与妻书》的末尾,他多方暗示家人:“家中诸母皆通文,有不解处,望请其指教。当尽吾意为幸。”
此中话语,陈意映自然明白。起初,他教她读书识字,告诉她,“意映”二字与她的字“意洞”有相辉映之意。只是,有些爱情太过于无可奈何。明明双方倾尽所有,以为此生能够相互搀扶着走到尽头,可到最后,他还是违背了誓言,先她一步离开这个尘世。
一个人苟活于世,要有多么大的勇气?至少,那时的她是不曾有的。她几度伤心欲绝,醒来后便一心求死。林觉民的双亲察觉到她这一切,便双膝跪地,苦苦哀求她,即便不为自己,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勇敢地活下去。
她听了话,强打着身体,又熬过一个月。5月19日,陈意映早产,生下遗腹子林仲新。
5个月后,武昌起义打响,清政府在辛亥革命军大规模的包围下,土崩瓦解。九泉之下的林觉民,听到密集的枪声,似乎应该有一丝欣慰吧?
革命的胜利归功于大家。可是,丧夫之痛,却要让她一个人承受。她爱他,几近抽筋拔骨。她恨他,过早弃自己而去。她的心已经病入膏肓,从他去世的那天起,就被人世判了绝症。
陈意映又艰难地熬过两年,终因悲恸过度,忧悒而死。
彼时,她的心中似乎有种释然感。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在天堂相见了,再不用经受生死诀别之苦,就这样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