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雨一时奈何不得杜小草,便迁怒桑弘洋,想趁机杀了他,免得他日后碍手碍脚。
桑弘洋却无意与她过多纠缠,泠然嗤笑:“我若是你,是主动让仙君吞噬了。”
“你觉得我是傻子?会做那种蠢事?”
“那不是蠢事,是你唯一的活路,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若雨蹙眉,忽然抬头看向天际,懂了桑弘洋的未尽之意,心情不但没有纾解,反而愈发愤懑。
九妖帝君道行通天,一念之间心生感应,察觉到她对杜小草的恶念,会嫌恶她?
凭什么?
为何他就认定杜小草是孙女,她就是祸患?
她不服!
桑弘洋笑容迷人,伏雨脸色冷沉,却识趣地没再去怼杜小草,专心嘲讽桑弘洋:“你果然是投机钻营的小人,千年前是,千年后依然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钻营小人这么有前途的事,只做一千年怎么够?长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自己过得更舒坦,如果不长进就能做到,何必吃苦受累的长进?”
他振振有词,噎得伏雨面色难看。
“你别得意的太早了,从前你临阵逃脱,她未必就原谅你了,你再怎么不害臊地谄媚她,她要对你动手的时候,你也躲不掉。”
“自己做错的事,自己承担,真有那么一天,我不躲受着,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你知不知道七十二洲的山水神祗,明面上对你恭恭敬敬,私底下都在嘲笑你这个东岳神君来路不正,有名无实,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人心叵测,我活了那么久,从未见过谁能真心被世人交口称赞,全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我从不指望那些人心口如一,只要他们当面恭敬即可,背地里说了些什么,随便,难受的是他们自己。”
桑弘洋看着满脸不忿的伏雨,语气罕见地平和:“你命中注定无法与仙君共存,认命吧。”
“休想!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争到底,天下事看成败,不到最后一颗,你知道谁输谁赢?”
桑弘洋针锋相对:“我知道你一定赢不了。”
“谄媚之徒!将来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面前,亲口说出本君赢了!本君要做做的事,谁也阻挡不了,你不行!秦佑安不行!狗屁帝君也不行!”
话音刚落,天上云层中隐约传出惊雷之声。
桑弘洋立刻拉着杜小草后退,边退也奚落伏雨:“有些桀骜颟顸之辈,跟她好好说话是听不进去的,非得吃足了苦头,才知道人间疾苦。”
伏雨惊悸,趔趄着想要逃走,却被惊雷锁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心知不妙,拼劲全力想要逃脱,人却像陷入泥沼中的凶兽,越是挣扎越是沉沦。
她头顶的乌云之中,蓦然射出一束金光,从头到脚笼罩了她,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她如坠冰窟。
这束金光于她来说,就像积雪堆起的雪人,曝晒在了烈日下,注定难以久撑。
她从伏雨那里吞噬到的血月精华,从杜小草魂魄中剥离的九色霓光,全都被剥离而出,在她头顶凝聚成两团,一团赤红如血,一团璀璨绚丽,全都被吸入云端之中。
笼罩她的金光倏然消失,她却像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目眦俱裂地瞪着头顶的天空,无尽恶毒的罹骂在心中盘绕,一个字也没敢蹦出口。
看似只是少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真的动摇了她的底蕴和根基。
她担心杜小草落井下石,使出瞬移符远遁万里之外。
杜小草没有追撵,怔怔看向清朗的天空,她许多年没有见过祖父了,很想念,真的很想念。
桑弘洋没有她这么柔软的心思,不满地唏嘘:“你祖父怎么这么不利索?扣住了若雨就该灭杀了她,净化好魂魄碎片让你融合,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若雨挟愤而逃,必定会惹出风浪,难道还指望她会幡然醒悟?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就是想活着,全须全尾地活着,也没错。
杜小草轻叹:“祖父若真像你说得那般做了,才是害了我,这件事追根究底,是我跟伏雨之间的争执,要靠我们自己解决,他吸走若雨身上的血月精华和九色霓光,是怕这两样东西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遗祸羽界。”
血月火蛟虽然覆灭,曾经的强大毋庸置疑,一旦被人用秘法复活,立刻就会掀起血雨腥风。
她和若雨之间,各有放不下和求不得,悲欢离合无法共通,无所谓谁可怜,谁可恨。
生死碰撞,狭路相逢,一个无解的僵局。
这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
刚刚来到岐山古驿的若吾仙君,娇憨任性,心中只有莺飞草长,没有山穷水尽,不晓得人心鬼蜮,世事多变,看似澄澈通透,实则是愚钝无知。
唯有浸染过阴霾,洞照过尘世,历春夏秋冬,观日升月落,才得人间真味。
缺一不可。
这若雨,是她这趟劫数的最后一道难关,她只能靠自己闯过。
桑弘洋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再喋喋坚持,苦笑笑不再吱声,返回他在东岳的神祠内,躺在巍峨的金身泥塑之中,发怔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