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赶到的时候,无赖子正说得唾沫横飞,远远看到“若吾仙君”来了,嗷一声撒腿就跑。
杜小草沿着溪涧继续前行,看了一眼老夫妇,并没有上前劝阻,也没有奚落嘲讽,云淡风轻。
视若无睹的模样,落到老夫妇眼中,极为愤懑。
凭什么他们就得躺在沟壑里等死,“妖孽”却悠哉自在?
吕陌桑还唯恐天下不乱,看笑话一样凑上前搭讪:“老丈,你这么干巴巴等死太慢了,劝你当了身上的这件新衣裳,去铁匠铺换一根大铁索缠在身上,试试能不能在暴雨天引来几个好心雷,把你们这两把老骨头劈焦了……”
“放屁!我们虞山常氏世代贤良,怎么会落得天打雷劈的下场?!”
“你祖上贤良,跟你这把老骨头有甚么关系?临时还要辱没祖宗,你宗族若能从地底下爬起来,才不会认你这种窝囊儿孙!”
老叟被怼得一骨碌坐起身,怒视吕陌桑:“黄口小儿!”
“无德老朽!”
杜小草在一旁笑出声,觉得有趣。
白愚一袭白袍,衣袖招摇,手中还捏着一柄牙扇,气度飒然,上前朝老叟拱了拱手:“这位老丈,为何要寻死啊?”
常氏老叟闭上眼,瓮声索然道:“有心奋起,无力回天,衰朽残年,重振门楣无望,大道亦无望,与其死在外辱之手,不如自死。”
白愚轻笑:“老人家何须自苦,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有破局的可能,死了就是一堆骨头,你这般不战自溃,非但辱没了常氏先祖,还搭上了两条人命。”
老叟重新躺回去,哀叹沮丧:“今生已然无望,思来想去,不如撒手,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下辈子了,重头开始。”
他打量了白愚一眼,“年轻人,你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老朽心意已决,来世再见。”
说罢闭上了眼,瘦骨嶙峋的身板,似乎更加佝偻了。
杜小草站在沟壑旁边,默默怔了许久,忽然掐了个手诀,缤纷绚丽的星芒滂湃而出,遮蔽住了沟壑中躺着的老夫妇。
星芒散去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佝偻老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壮年夫妻,时光在他们身上逆转了,重回年轻的时候。
吕陌桑看得呆了。
杜小草也如释重负,冲着沟底的老人低语:“我与虞山常氏,至此两不相欠。”
她转身离去半响,沟底躺着的老夫妇才回过神,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
杜小草既然出来了,便不急着回去,沿着荒僻的古道一路前行。
身为万年古都,白帝城最不缺的就是名胜古迹。
譬如刚才常氏夫妇躺着的沟壑,曾经是一处暖泉,凛冬十分,屋檐下挂满了手臂粗细的冰溜,这暖泉却依旧汩汩冒着热气。
可惜千年前的诛妖之战,若吾仙君一剑劈下,劈断了地脉,泉水干涸。
虞山常氏的家主,也是在此处身负重伤,最终死于伤势复发。
诛妖之战,从白帝城中爆发,大战持续三日,死魂堆叠,阴煞之气席卷云澜江。
城外荒草丛生处,时有荒冢遗迹,一座菰陋的崖壁,被人削得平平整整当做墓碑,字迹依稀可见,崖壁前的坟茔早已不见。
再往深处走,荒山之巅上,僻静的角落里,杜小草发现一柄没入山体唯余剑柄的古剑,千百年岁月消磨,剑锋依旧森森凛然。
吕陌桑看得眼热,央求杜小草:“仙君能不能帮我拔出来?”
这样一把好剑,寻常家主都没有,他拔出来就算白捡,无论它当年的主人是谁,失落在此几百年,都成了无主之物,他好好砥砺温养一番,当成自己的佩剑。
杜小草犹豫,一柄宝剑落在此地,主人多半已经作古,何必再让它重现世间呢?
吕陌桑不以为然,“宝剑陷落荒山,跟明珠投暗有何不同?但凡名器,哪有从一而终的,不知道换过多少主人,才成就了它的大名。”
杜小草本来还在犹豫,听完断然拒绝。
吕陌桑说得没错,名器大抵是凶物,强取不详。
吕陌桑恋恋不舍地离开,嘴上埋怨:“仙君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磨叽了,一件小事还要翻来覆去地想,不爽利。”
杜小草呵呵:“若吾仙君杀伐决断,善恶随心,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不爽利?”
“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杜小草一笑置之,随手捡起几粒小石子,投进湖心打了几个水漂,一漾一漾的水花荡开,扰乱了天光云影,疾飞而过的鸟儿也受了惊。
湖边经过的渔家少女,赤着双足扛着竹篙,一抬头瞥见杜小草骑在白麋鹿上,恍若仙子的模样,让少女唏嘘赞叹,自惭形秽。
杜小草从芥袋中取了一串草鞋,送给愣怔在路边的少女,问她认不认识字?
少女茫然地点点头,回过神的时候,草鞋上又多了两本厚厚的游记。
起初,杜小草只想在白帝城周围转一转,白麋鹿却越走越远,只往人烟罕至的群山峻岭中钻,路过一片孤峰时,有苍茂的松柏斜逸而出,悬空的枝杈上倒挂着一只巨大的老猿,身上穿着破衣烂衫。
吕陌桑诧异:“这猴子怎么还学人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