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裴令之,莫非你是早清楚这一点,才定下这样的计划?”
尖锐的嘲弄听得人心烦。
裴令之没有心情和这疯女人多说,“没有别的事了,便滚回东宫去。”
秦慧宁听得冷笑。
当她愿意与他多说?她都还怕跟他聊久了,脑子也被他传染得跟他一样都是浆糊呢。
秦慧宁也懒得坐了,就那么站得远远的,像是生怕被什么晦气缠上一样望着裴令之嘲讽:
“臣妾不过是来提醒殿下,别脑子里只有你那唐今刺杀有变,那这京城里除你我之外,恐怕还有第三人重生。”
“太子殿下,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做。”
如果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走,那秦慧宁今天也不用跑这么一趟了。
但中元节宫宴上多出来的那一拨刺客,让秦慧宁生出了不安。
如果真的还有第三人重生
秦慧宁眉眼间隐隐流露出烦躁,她冷视着裴令之,等着他的回答。
但裴令之回给她的却只有极为冰冷的一眼,似乎是在说,她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就只为了问这件事?
秦慧宁扯了下嘴角,不禁再次开口:“你”
“全都杀了不就是了。”
裴令之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语,幽黑色的眸中掠过几分森寒戾气。
既然一时半会查不出那多出来的一拨刺客是谁的手笔
那将所有有嫌疑之人尽数杀了不就是了。
反正有能力安插刺客进入皇宫刺杀他和皇帝的人,也就那么些人。
全数杀了,总有一个会是对的。
没再听见秦慧宁聒噪,裴令之不禁移眸睨了她一眼,“还有事?”
秦慧宁猛然回过神来。
她看着那还靠坐在床头,面色苍白如纸,似是虚弱得需要人时刻陪伴守护的男人,面上没有分毫变化,但心底里却渐渐开始浮现出那已经快要被她忘却的东西
恐惧。
在方才那很短很短的一瞬间中,她察觉到了一股极为阴冷压抑,如同掉入万蛇窟被上万双蛇目紧盯窥伺般,令人难以喘息的杀意。
那样被毒蛇缠身,连呼吸都不敢继续的战栗之感,让秦慧宁想起了一些早已被她遗忘的事情。
她怎么竟忘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秦慧宁压下了心中不断翻涌的思绪,面色如常地继续说:“成事之后,殿下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就是。”
裴令之收回视线,厌得回复。
而秦慧宁也没有再多留,甩袖转身离开。
夜色昏沉,白日恢宏的皇宫到了夜里便也变得静悄悄的,安静异常。
宫道上偶有太监宫女提灯走过,俱都低头小声,不敢放言。
一直等到彻底离开了长乐宫,确认那男人再瞧不见自己了,坐在步辇上的秦慧宁才陡然塌下肩膀,紧紧掐住自己的手掌,抑制着那股从骨髓中散发出来的,无法克制的恐惧。
她怎么竟忘了。
那个男人
是个留名史书,让全天下人都恨不得能生啖其肉的暴君。
在位仅仅五年的时间,便发动了十三次战争,屠尽周边部族国家数百万人。
就连京都城里的官员百姓都不知被他杀了多少。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
讨唐今欢心。
是。
裴令之是贱。
贱得厉害。
贱得全天下都再难寻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来。
但她怎么忘了。
裴令之从来都只对唐今那一个人贱的。
秦慧宁现在无法不回想起前世那件比噩梦更为可怕的事情。
那也是裴令之第一次为了唐今大开杀戒。
那是裴令之刚刚即位的时候。
一坐上皇位,他便完全不顾他人反对直接将唐今封作了宰相。
上奏提出异议者不知多少,可所有的奏章却都被打了回去。
久而久之,京中开始有好事者编排短长。
说唐今白日里当臣子,夜里当妃子,如何如何以脸承欢,勾引了皇帝还不够,甚至还勾引朝中同僚,夜里更是大门常开来者不拒
不出三日,京中所有编排唐今之人便尽数被从家中、酒肆中、勾栏瓦舍中挨个拖出。
于菜场,于大街,于众目睽睽之下。
或乱棍打死,或凌迟处死,或腰斩剥皮
最后。
所有的编排者,都化作一滩烂肉,被倒进猪圈马厩中,成了牲畜们的口中食。
为了防止唐今的身边再出现这种不知死活之人,除了让百姓们围观,那疯子甚至强迫朝中所有的官员亲眼去看看
去看看那些编排者,是如何被剁碎成泥的。
秦慧宁当然也被逼着去了。
裴令之登基后,她什么名头都没捞着,但裴令之偏偏又没杀她,只是将她仍旧丢在东宫,不管不问。
只有那一日,才突然派了人来将她绑去看了那宛如噩梦般的场景。
如今想起那些画面,秦慧宁仍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是实打实用人命堆起来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