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比起那股早已习惯的刺痛,这一次,在心底深处蔓延开的,更多是一股无法抑制的灰凉。
裴令之缓慢转回头,目光怔怔地落在了头顶的床帐上。
他的视线有些失焦,算不上多么悲戚,更多的只是苍凉。像是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也已然习惯。
鞋底轻蹭地面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接近。
裴令之看过去,心底里还什么都没生出来,便瞅见了一抹鹤青。
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夏高,正领着几个宫人走近。
瞧见他是睁着眼的,夏高不免加快了脚步,忙走到他面前,“殿下您总算醒了,身上可有不适?可需唤人用膳?”
说着,又有宫人退下,去叫太医。
他今日似乎起得比平日要晚。
“……什么时辰?”裴令之问。
“回殿下,已是午时了。”
裴令之唇动了动,半晌,他终究还是抱着那一丝可笑的希冀问了一句:“她呢?”
夏高自然清楚他问的是谁。
可……
微哑片刻,夏高还是低着脑袋小心回:“唐大人两个时辰前……便已随礼部的队伍离开京城了。”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之中,牵累着人的呼吸都觉得沉闷。
裴令之又看回了头顶的床帐,看了许久许久,最后他轻轻呢喃了一句:“这样啊……”
夏高等人愈发安静了。
……
太子的伤势一夜之间忽而好上了许多。
替太子诊过脉后,一众太医们都不禁啧啧称奇,虽然不至于好到能直接活蹦乱跳,但至少应该也是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这消息传到宫外,自然便有人说,是太子之孝感动了上苍,所以老天降下恩德,护佑太子平安。
皇帝听到这消息,都又来看了裴令之一遍。
不知皇帝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但他面上表现得像个慈父,裴令之自然也就当起了孝子。
不过,在皇帝离开之后,裴令之的热病又发了起来。
发热者大多都是如此,睡上一觉起来时热病能好些,但一到夜里就又容易反复。
裴令之身体还虚着,太医们也没有太多的法子,只能继续给裴令之开些清热安神的药。
而黄昏,皇后那边也又叫人送来了难得的人参雪莲。
不过,除了送药外,皇后还叫嬷嬷关心了一句。
怎么裴令之都伤了这么好些天了,也不见太子妃的踪影?
身为太子正妃,在得知裴令之受伤的时候,她便应当前来侍疾的才对。
裴令之只道太子妃也染了病,不想将病气过给他所以才没来。皇后那边也就没有多问。
但到晚间,裴令之喝着药的时候,夏高匆匆来了。
“殿下,太子妃来了。”
裴令之的手顿了顿,“……让她进来。”
“是。”
过了会,听到一阵不同于宫人们小心谨慎的脚步声,一道丹色身影入殿,停在了屏风前。
夏高领着其他宫人都退了下去。
殿内安静了没一会,便响起一道轻蔑的嗤笑。
“真贱。”
裴令之放下手中药碗,漆黑的狐眼幽冷扫向了那道丹红身影。
但那人也并不怵他。
从前不知他有多贱,她还确实有些怕他这副阴鸷的模样。
可在知晓他是个怎样的贱种之后,如今秦慧宁瞧他,也不过是在瞧一个比她还要更可怜的可怜虫罢了。
好歹她重活一世还能多出几分狠心呢。
他这都坐过龙椅的人了,居然还是那般执迷不悟,自甘下贱。
听到裴令之又为人挡剑受伤的时候她都险些笑出声。
虽然都说裴令之是为皇帝挡的剑,但她清楚,他只可能为唐今挡剑——
她笑的就是这个。
他居然还为唐今挡剑?
前世唐今辅佐裴泊之夺了他的皇位,一杯毒酒就将他杀了,最终就连他的尸体都只是一卷草席便叫人扔去了乱葬岗——这还是唐今命人办的呢。
这事就连她都觉得心寒。
她将这事说出来的时候,裴令之那眼里的恨与哀也着实瞧得她心惊。
可结果到头来,重活一世,他居然又替那唐今挡了剑?
真是贱啊。
贱得秦慧宁都咋舌了。
那唐今是给他下了蛊吗他要这般上赶着让唐今作弄?
秦慧宁曾以为自已为了裴泊之做那么多的蠢事就已经够贱了,却没想到这裴令之能比她还贱的。
若是早知道这样,她怕是都不会找裴令之合作。
但这会他们的合作已经达成,而她也确实没有了别的选择……
好在,那唐今如今已经离开了京城,再没有人能阻止裴令之了。
想到这里,秦慧宁都不禁讽刺地笑了笑,“但凡你那唐今对你有一分怜意,你我将行之事都无法顺利。”
“裴令之,莫非你是早清楚这一点,才定下这样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