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道姑眼含泪水,探手抓住沈戮的衣衫,颤声道:“七哥,我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选择自行了断,就是不想让你再造杀孽。”
这一个“再”字,令沈戮猛地蹙紧了眉心。
华道姑悲伤道:“我在道观里虔心修行了这么多年,无非是想要替你洗刷净了满身血污,更想渡你脚下的那些白骨亡魂,倘若你为了我要杀了蓝府满门,那我所受的罪过岂不是要白白浪费?”
沈戮眼底尽显怒意,“你是要为兄忍下你遭人践踏了身子的恶仇?”
华道姑抿紧嘴唇,摇头道:“那些都是我身为道姑毕竟的苦果,我既让红尘中人动了俗念,便要替他消了相思,事因我而起,但不该因他而灭。”
“谬论!”沈戮大喝,“懦弱!”可他刚对华道姑发了脾气,又极为懊悔地沉沉吐息,哄一般地问她道:“八妹,你告诉七哥,他们时不时威胁了你?你究竟为何要为他们说情?”
华道姑垂眸道:“七哥,你难道忘记母妃当年是如何死的了吗?”
沈戮怎能忘?
那如同是一场盛大的篝火,统统都是燃烧尸体的火光。偌大的宫殿变作盛满了血水的缸,手指一沾,尽是血红。宫人们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处,随着铁石的“撕拉”一声响,尸山被点燃,黑夜里映满了肮脏的红。
母妃的惨叫声响彻夜幕,连身在殿外的沈戮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七哥。”华道姑的声音将沈戮拉出了支离破碎的回忆,他醒过神来,看见他的八妹满眼哀戚道:“你正因恨绝了那杀害母妃之人,才会想方设法地返回朝堂来为母妃复仇。可谁人会记得你当日是如何遭到迫害?他们只记得你在回宫后害死了他们的至亲,此乃冤冤相报,无休无止,七哥今日将蓝府灭门,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蓝府又与当日的你我有何分别?”
沈戮吐了口浊气,他平复自己心中怒火,半晌过后,才暗哑着嗓子同她道:“平画,你莫要怕,七哥在,你就不会有闪失。”说着,他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冷声道:“眼下有两个法子由你选,一,将蓝府所有人遣去西北大漠,永世不得回归故土;二,可留蓝府性命,但蓝家所有男子都要净身入宫做宦官,必要断子绝孙。”
这两条路无论哪一个,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而见华道姑迟迟不言语,沈戮再道:“平画,七哥已经为了你的信仰足够退步,你莫要再心慈面软,蓝府胆敢这般羞辱你,是压根不知晓你的身份,如今他们知道了,可还敢对你造次?人都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你理应想想他们是如何糟践你的。”
沈戮语气不轻不重,掷地有声,令华道姑忍不住想起自己被抓回蓝府,强行按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又遭蓝家二公子霸占身子,整个过程冗长而折磨……那痛楚令她如今一回想起来,就不由地将双手紧握成拳。
“可我虔诚修行,总不是为了要害人性命……”华道姑极尽挣扎地捂住脸,再度呜咽。
“害人性命的不是你。”沈戮轻柔地揽住她的肩膀,“是七哥。”
华道姑靠在沈戮肩头。
“七哥不怕再将双手沾满鲜血,只要是为了你,无非是杀那么几个人,七哥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华道姑抬起泪眼,茫然地看向他。
“可你若不愿意——”沈戮凝视着她的眼睛,“七哥也不会强迫你做出决定,留他们活命也不是不行,但斩草要除根,他们这代可活,下一代,便不可了。”
华道姑忧心忡忡地思虑了片刻,终于无奈地点了头,回应沈戮道:“就选七哥的第二个法子吧。”
沈戮似微微笑了下,他毫不犹豫地道:“八妹心愿,七哥定当为你实现。”
华道姑抬手抹掉了自己眼角最后的泪痕,再不多说,听话地服下了沈戮亲自端给她的解毒汤水。
那药汤要喝上数日才能彻底解了体内残存的毒药,华道姑本是一心向死,如今得沈戮开导,也有了活下去的意思。
隔日,蓝府全有男子都入了宫去,连同年过半百的蓝老爷也没能逃过净身一劫。
直系女眷们则是被发配去了勾栏里做娼,老鸨们得了嘱托,要日日喂那些女眷服下药丸,不可让她们有生子的可能。
其余无关紧要的婢子、侍从,则是连庶民都做不成,只得流落街头,成了乞丐沿街讨饭。
最惨的要数那何五娘,她被拔了舌头,挖了眼珠,行刑之前虽口口声声地喊着她是遭人陷害,若早知华道姑是皇帝的胞妹,蓝府如何敢肖想于她?
可惜的是还没等她喊出奸人名号,舌头就不保了。
沈戮倒也觉得此事蹊跷,就算蓝府不知平画身份,道观那群人还不知么?
竟无一人告知蓝府事实?
怕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沈戮料想是宫中与自己敌对之人,也一度怀疑到了宋沅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