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轩听闻商离被调戏,建议她还是回信都去,该办的事情他一件都不会落下。
可商离却不想,“其实我此番来宁郡,并非只为了耕种。耕种不过是一个幌子,如蔡夫人的药农与药商,我要把我的人送到北燕去,或者在今日那些鲜卑人当中,安插我的人,与他们成为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
谢轩说:“你这是在冒险!你以为这些年,征北军什么都没有做吗?可损失何其惨重!蔡夫人所为,也是冒了其大的风险。人人都知道蔡夫人行医,却不知她收药材。若是韩充那边知道蔡夫人便是所有药商背后之人,那些药商的性命都保不住。可你倒好,大张旗鼓耕种,边地农户都知你是韩家女公子,你日后若要农户往北燕买卖,那不是冒险吗?”
“我与蔡夫人不同,我是韩家的女公子,即便韩充知道我的身份是假的,但我也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世家小女娘。我收租,但农户的买卖与我无关。”
商离拿下羃篱,露出那张无辜的脸,“有些事,你们做是冒险,但我做却未必。谢家兄长,你收到谢家的家书,应知我为何到冀州,又为何改为韩姓,与长兄和六兄同为一家。我留在京中,只能成亲,且只能嫁入东宫,但世家对当今太子并不看好,他出身不显,才能一般,甚至不愿与世家结交。太子登基之后,必会对世家百般责难。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郎婿,对我至亲之人动手。可我只是一个小女娘,我能做什么?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儿郎征战四方,我阿母也曾披挂上阵,但我却只能让家门蒙羞。”
商离到了冀州后,与陆疆不亲,对蔡荃堤防,对韩凛和商荇也不敢直抒胸臆。谢轩是她相熟之人,同样的出身,同样的身不由己。
“我看到蔡夫人的谋划,我想我也能成就一番功业,即便日后功勋册上并不会有我之名,但我能为大齐的将士尽一份心力,我亦知足了。若是我不曾来冀州也便罢了,我既是来了,便不能白来。”商离长叹,“你能明白过往十五年来,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无奈与不安吗?每日醒来,只是为了能找一个合适的郎婿,然后继续无奈与不安。你我身边不乏这样的女子,可女子不该只是这样过一生。不是吗?世家子弟,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你说对吗?”
谢轩沉默着,安静地听她清脆的声音刻意地压着,像是玉石划过平整的石面,尖锐却又破碎。
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选择。喜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荣辱。可家族却是他们立身于世的骄傲,若是没有身后的世家高门,他们将一无是处。
“你确实比蔡夫人更为合适。”谢轩不得不承认,“我可以帮你,你帮我实现稼穑之愿,就当是我还你的。”
商离说:“你到冀北后,你若是提出之策,大将军不会反对,他会定然会支持你。”
谢轩苦笑,“我主动提出,我大父便会知道。而今我是帮你的忙,借你之名,我方能如愿。”
二人相视一笑,世家荣辱之下,能做自己心悦之事,何其珍贵。
翌日一早,商离还未醒,便听到外间嘈杂声传来,此起彼伏,似是嚎丧一般。她团身坐起,才想起自己是在宁郡的农舍。她洗漱更衣,再度把羃离带上。
外间的事情,谢轩已经在处理。按照商离所说,田租是三成的租子,比之前宁郡规定的四成租,还要减上一成,这对农户已是大大的利好,既是交上赋税,也能自给自足。但之前蔡荃没来收租,收成不论多少,都是农户自己的。
还是有人想要减免田租,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人人都为自己的利益谋划,并不能说是错的。连年征战,宁郡民不聊生,只有存粮才能保证自己能活下去。
因此,农户们结伴而来哭穷。
家家都有难处,鳏寡孤独,幼失怙恃,老无所依,妻离子散,都是无法规避的。
“门外哭的那位,儿子被北燕人杀了,新妇跟人跑了,一个老妇人带着年幼的孙女,她想给孙女积攒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不再受苦。”谢轩在冀北三年,对于生死已经看淡,死并不是最可怕的,留下来的人才是最受煎熬,因为要承受世间无休止的苦难,“她说她和孙女吃的不多,想把收成都卖给我们,但不能低于市价。”
商离往外扫了一眼,“你拿主意便是。”
谢轩说:“她还说,女公子需要人手的话,可以把她家孙女带走。”
“孙女多大?”
“十三。”谢轩无奈。
商离说:“留下也无妨,日后收回来的田我要自己耕种,不能都用你慈幼院的人。慈幼院与我的关系,日后只要北燕那边打听,便能知道,我不能让她们过于冒险。我不要身契,不用卖身,签个长约便是,想回来便回来。女儿家,还是要有一技之长。”
谢轩说:“也罢。如此你在信都照拂慈幼院的孩子,到了宁郡又对贫苦出身的孩子照顾有加,传出去都会说韩家女公子人美心善,不至于怀疑你背后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