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打破了崎岖山路烈日下略显疲倦的宁静。
那是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六日,用雨果的话来说,新生开学季不是什么特别纪念日,教师节未到,离中秋和建国盛典更远。或许能使我们长年来记忆犹新的,只有昨天还烈日如炽,黎明偏细雨绵绵的荒诞罢了。(一个“荒诞”点题,疏不知非指天气,而为此书之大诣,然即荒诞,便以平淡起,似乎违了论家“起笔当以新异”之言。)
晨雨在和家人的告别声中停住,天空放晴,太阳从满布的白色层积云间探出耀眼的光芒。
客车颠簸在进城的乡路上,尽管车窗已经全部打开,但闷热还是灌在挨挨挤挤的乘客之间,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同路或不同路的,开始还闲聊几句,行出二十几公里之后便安静下来,多半进入了梦乡。带着对未知前景的无限好奇,我欣赏窗外流逝的风景难以入睡,天南地北地遐想未来的校园生活,无意间却留意到坐在后面的中年人,时而挨近我想说什么,时而东张西望,接连几次走到驾驶室附近,提醒司机慢点儿开车——事实上司机开得很慢,后来他紧张地小声告诉我不应该坐这趟客车,见我并不在意,又提高了嗓门,嚷叫着提醒大家不应该坐这趟客车。周围睡着的乘客都被吵醒了,司机把车挨边停好,狠狠训斥了他,才又重新起程,转过几道弯,前面下山路变得异常陡峭。
客车突然冲出路外侧的斜坡,惊叫声、哭喊声和着撞击的声音在剧烈的晃动中翻滚。当翻滚停止,车里的乘客们横七竖八挤压在侧躺着的车厢里面,血迹夹杂着车窗的玻璃碎片、撕裂的座套布、散落的行李或被撞变形的椅子等。没有被卡住的乘客拼命往车窗外挤;也有人想着先把小孩送出去,或帮助被卡住的脱身;爬出去的站在车外嚎叫哭喊。原来,在转急弯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压着中线对向驶来,司机才赶紧往外打方向,使车冲出道路,顺着斜坡连滚了两转,拦腰卡在一棵老槐树上,才没有继续翻到几十米深的坡底河中去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可是翻滚中,有几个乘客被甩出了车外,好在都只受了伤,并无生命危险。而肇事的摩托车早就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驾驶员最后一个爬出车厢,赶紧和伤重的售票员清点人数,发现那个忐忑不安的中年人不见了,最后在路边灌木丛中找到了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的他。几个力壮的男人把他抬到路边平躺好,用白布给他盖住脸。
大家情绪低落,伤重的在路边等待救援,伤轻的忙着收拾整理乘客们散落的行李物件。我也找回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背包。大部分乘客觉得出行不利,坐返程的客车回家了。灵车到来时,交警已经抵达,抚慰伤者、勘察现场、认定责任,安排联系伤亡者的家属,然后把中年人的尸体运上灵车,拖往县城的火葬场。第二班客车差不多和救护车同时出现,送走伤重的乘客,我们剩下要急着进城的六个人才上了这班客车。现场留下驾驶员、交警和听到消息后陆续前来围观的远近村民。
终于还是赶上到总校接新生的校车,校车载着我们穿过城市,到达另一边的郊外,转进树木葱郁的清幽校园,校车在围满常青树的篮球场边停下,我跟着人群疲惫不堪地步出校车,到教务处报名,办理窗口的长龙已经排到门外,大厅里挤满家长和学生。我和在校车上便已熟悉的李方贵、陈永等几个新同学正在讨论办理手续的事,突然有女孩拍拍我的肩膀,把一张折好的浅灰和深蓝条纹相间的线毯塞进我手臂里说“麻烦帮忙照管一下,”话未完,就剩修长的背影摆动着马尾往侧室走去,在我的脚边多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门里穿白衬衫的是阅览室杨老师,到楼口时,她叫我俩帮忙拿几件杂志上楼呢!” 王万志说,他和陈德勇两个新同学走过来。
杨老师正把托付行李给我照看的女孩让进办公室。我抱着线毯,拖着行李随队伍慢慢往前挪动,眼看快到报名窗口了,仍不见女孩回来取东西,为难之际,另一个女孩从人群中挤到我们身边:“谢谢你帮忙照看那么久,”说着,她将线毯接过去,提起行李要走。
我看看她的披肩短发和黑色t恤牛仔,着急问:“这是你的呀?”
她咯咯地笑了,脸上看不出要骗人的神情:“我们一个寝室的,她暂时回不去,叫我来取,你要不信,我把学生证让你押着。”
“不用,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要把行李拿到哪里?往后遇到她我也好交差,”我摇摇手。
“你就说是李丹叶拿回寝室的,放心吧!她不会追究你责任,”说着咯咯地笑起来,鞠了鞠躬,拿着线毯和行李挤进人群不见了。
“你也特粗心,”陈永摇摇头,“是谁委托你照看的也不知道就让拿走,要被骗了怎么办?”
我幡然醒悟,赶紧跑到发辫女孩进去的办公室找她,里面却只有一个女老师伏案写字。见我瑟瑟地站门口,笑着问找谁。
“您是杨老师吗?”我问。
“我是刘老师,杨老师已经和她朋友离开了。”
“杨老师的朋友是那个穿绿色衬衫、黑蓝牛仔裤的长发女孩吗?”
“是的,你也是九八级的新生吧!找她有要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