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涛听着张泽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不经意对上张泽坚定不移的目光,想要嘲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观张大人长得兰芝玉树,小小年纪能到当任源柔府的通判一职,家中定然是煊赫之家。
我托大劝大人一句,源柔府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大人,大人还是尽快离开源柔府,去更好的地方做官。
而不是待在这没有前途的地方虚度光阴,白白浪费了大人的满腔才华。”
张泽眼底精光一闪,眼前这人生得魁梧,能一人打起一头熊瞎子,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文气,像是读过书的人。
莫非此人是李子先前说起的前朝被流放的大臣的后裔?
“季兄,本官听你所言,像是读过不少书,目光长远之人,怎么会又干起了猎户的营生?”
“大人慧眼如炬,我早年确实跟着家里人读过些书,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祖父卖命于前朝皇帝,为了天下百姓,死谏皇帝,最终落了一个全家流放……往事如烟,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张泽惋惜道:“季大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只可惜生不逢时。
作为他的后辈,季兄不该自怨自艾,天下之大,总有你的栖身之所。”
季涛提起伤心的往事,越发消沉,“我如今不过是苟活而已,哪里还有什么大的志向,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就是极好的。”
“天下之人,谁又不是为了能有一口饱饭,本官观季兄狩猎技艺高超,养活自己完全不成问题。”
张泽的话,一下子击中了季涛,“呵呵,大人高高在上,哪里又懂得我们普通人的艰辛?!”
张泽突然被指责,也不恼,“实不相瞒,本官同样起于微末,本官进学时,家中不过是有几亩薄田。
本官能走到如今,多亏了家人不由余力的支持,同样也少不了本官一直不肯放弃自己,日夜挑灯夜读。”
季涛大感意外,“怎么可能?”张泽这通身的气派,绝不是小户人家能养出来的。
他虽脱离富贵生活多年,但是一双眼睛还是锐利的。
张泽笑着道:“即使季兄不敢相信,但,这便是事实。所以,还请季兄不必妄自菲薄,误了大好的年华。”
季涛不再夹枪带棒,他现在十分好奇张泽是如何会到源柔府来的。
张泽像是说旁边的事一般,大方把能说的都说了。
季涛是一个不错幕僚人选,张泽不想放弃,故而愿意让季涛多了解他一点儿。
季涛这么多年经受着来自外界不同程度的贬低奚落,内心十分敏感。
祖父、父亲等一众亲人的相继离世,更让他不愿意再同人多说半句话。
可是,对上真诚、温和,不带一丝鄙夷地看着自己张泽。
冷寂了多年的心,再次生出一丝火苗。
他有多久没有这么自在,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和人聊天了?
季涛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张泽并不打扰他。
外面的风雪一直下着,北风呼啸,山洞的火堆旁坐着两人。
他们从家中的小事,聊到四书五经,从天文地理,聊到该如何治理源柔。
季涛这些年,为了挣钱给家里人买药,跟着老猎户学了打猎的技艺。
等出了师后,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四处找寻猎物,只为多打些猎物,换些银钱。
前朝被推翻了,他祖父虽然是为了百姓,才向当时的皇帝死谏,到底是前朝的官员,大周初立,又有谁会记得他们呢。
至于祖父之前的友人们,就别提了,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只为朋友,而不顾家人。
季家就像是被众人遗忘在了安定县这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若是季涛此次没有意外的碰上张泽,只怕他后续的人生,应该会在打猎中度过。
但是,天意难违,让他在这样一个风雪之夜,碰到了他一生的伯乐。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季涛得上天垂怜,被张泽遇上,后续的人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季涛看着张泽他们绘制下来的安定县的舆图,拍着胸脯道:“源柔府四周我都走遍了,大人不如把绘制舆图的事交给我,我保证不出几日就把舆图呈给大人。”
张泽见季涛毛遂自荐,没有反对,他正愁没有一张完整精细的源柔府舆图,季涛对源柔府十分熟悉,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张泽很放心。
张泽笑着拍了拍季涛的肩膀,“静之,你既然这么说,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季涛拱手行礼,“是。”
两人畅谈一夜,并不觉得疲惫,反而神清气爽。
尤其是季涛,他卸下了多年的郁气和不甘,将心中的憋闷都说给了张泽听,眼下整个人都焕发出新的光彩。
在山洞逗留了一夜,外面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简单用过早饭,吃了季涛猎到的熊瞎子的肉的众人,干劲十足。
张泽是第一次吃熊瞎子的肉,味道怎么说呢,还不错。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孟子》里的那段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