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圣上满面春光,那惯来冷峻面上的笑容分明是打心底深处而出,藏都藏不住。
转过年的一日,文茵让念夏去将偏殿的于嬷嬷给请来。
于嬷嬷听见娘娘终于愿意召见自己,激动的不能自己。
要不是念夏在旁扶着,她几乎是要拔足疾奔着赶来,待踏足正殿那刹,更是浑身发颤,双足禁不住的加快,颤巍的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往内殿方向奔去。
“娘娘!”
揭帘的那刹她迫不及待的发出唤声,布满纹路的嘴唇急遽的哆嗦着,焦灼的目光几乎瞬间就落在了暖榻上倚着的女子身上。
“嬷嬷快来。”文茵笑着招手,只是目光在落在于嬷嬷那花白了大半的头发时,不仅埋怨道:“嬷嬷肯定没听我的话,好好用饭养身。”
于嬷嬷扶着门框站那,嘴唇张了又合。
她错愕而怔然的看着对面那从小看到大的女子。
一年多了,对面的人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
只见她的娘娘穿着温润如水的月蓝色宫装,低挽着乌发斜插桃花簪,膝上搭着一件月白色绸缎里衣,是成年男子样式的。娘娘手里还持着针线,玉容上似嗔还怒,见她过来眼眸中有依赖,亦有微嗔。
变了,变了。
于嬷嬷怔怔呆呆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日里娘娘那火焰般要焚人焚己的模样。那些时日的娘娘,热烈明媚好似火焰,可那压抑的冲天的怨气,又如何能完全不露端倪。
那时候她都常常心惊肉跳的想,娘娘那戾气连她都瞒不住,如何能瞒住圣上那双犀利的双眼?
可如今,那些火焰都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潺潺溪流般的温润。
仿佛,没经历那痛彻心扉的恶事。
仿佛,彻彻底底的看开了。
若是知道于嬷嬷心中所想,文茵也许会道一句,她是看开了,那是万事皆归于寂,即将尘埃落定的看开与平静。
“进来啊嬷嬷,过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于嬷嬷仿佛大梦初醒般动着双腿,几分趔趄的过去。
文茵朝榻里让了让,拍拍暖榻示意她坐过来。
“这一年来我日想夜想,可娘娘就是迟迟不肯见我,我这心里头……”于嬷嬷刚一坐下,话一出口,老泪就流了下来。
文茵掏出帕子仔细给她擦泪。
“人就好好在这,有什么好看的。再看,还能变成朵花不成?”文茵嗔道,眸光落到她花白的发上,轻叹,“嬷嬷要注意饮食、睡眠,您岁数上来了,万万不可轻忽。”
于嬷嬷的手就抖了下。
娘娘她……哪怕对着她哭两声,她都会稍稍觉得心里安稳些。可,却是这般温柔平和、仿佛岁月从来静好的模样。
从娘娘脸上,已然再见不到从前的任何怨愤,悲怒,好似那些情绪一概都消失了。偏偏这副模样最让她心慌。
“娘娘……茵姐儿!”她猛地握住文茵的手,不住的抖,“万万,要好好的。”
文茵反手握住她的,柔声解释了番:“嬷嬷莫担心,之前是我身子骨不争气生了场病,方消瘦了些。养养就好了。”
于嬷嬷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文茵脸上、眉眼上,嘴唇一直在抖,她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什么。
娘娘是真的放下了吗?是真的被圣上打动,要与其好生过日子了吗?
她宁愿盼着是这样,可是……她如何能信啊?
她从小养大的姑娘,如何不知经过那事过后,已然是恨毒了那人,人生岂会再有释怀二字。
城墙根积雪渐融时,天也随之一日日暖和起来。
过了阳春三月、杏熟四月、粜新谷的五月,一晃来到了元平二十年六月。
今年皇四子的满岁宴依然热闹,交泰殿、太和殿里坐满了百官朝臣与皇亲国戚。
虽说对于文茵,这些权贵们一直有为此,可对于这位口齿清晰的表达感谢的未来储君,他们是万分满意的。
今年的满岁宴,圣上大抵是高兴所以一直陪宴到散场,直接导致人喝高了。夜半时分,散场后的宫里头都静了下来,他也不用人扶,微微踉跄着步伐走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这个时间都落锁了,他敲开大门时,榻间的女子看他的不满都要凝出实质,就连接下来给他擦脸时都带出些嫌弃来。
他被她擦脸的报复性力道给痛的皱了下脸。
“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喝高了往我这里来。”
“自是还要来的。”
他仰着脸任她施为,尾音略略上扬的回道,喝醉了的他难得失了几分沉稳,多了些放肆恣意。
夜间,他拥着她低喃道:“再过一年阿眘三岁,可以取大名了,届时咱一块给他取个寓意深刻的名字。”
“嗯。”
听到她答复,他安心闭了眸。
满室馨香,他的梦里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