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但没有向前发展,还出现了倒退。原来北京有多少个电影院、戏院?现在又有多少?原来能有多个电影、多个戏看,现在能看到几个?原来北海、景山咱们都能进去玩,现在能吗?原来公园有茶座,能坐着喝壶茶,现在呢,退化为站着喝大碗茶了!原来喝啤酒一律给玻璃杯,现在呢?给粗瓷碗!原来汽车、电车上给老人小孩孕妇让座是平常的事儿,现在呢?有的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照样不让!原来吃酸奶撂下两毛钱就能吃,现在得先交五毛钱押金!原来订下牛奶给你送到家门口,装进小木箱,现在得天不亮跑老远去排队领!……同志们,这都是为什么?都是因为《文汇报》的那几个黑后台,批什么‘唯生产力论’,不许咱们过好日子!他们真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就为了这样一段话,他被关押了九个多月,进去就遭到毒打,因为他也姓邓,所以打得格外厉害。最后他脊椎被打坏,造成了现在双腿瘫痪。
我和他畅谈了两个多小时。当我们告别时,几乎已经成了莫逆之交。
他架着双拐把我送到门口,用下巴点着狭窄的胡同和陈旧的灰瓦平房对我说:“不能让这一切再这么落后下去!咱们应当有更美好的生活!我为什么想说说心里话,想踏踏实实做点事,为的就是这个……”
他眼里闪着晶莹的光。停了停,他又说:“党中央好,咱们有希望了。可喝啤酒暂时还得用粗瓷碗,真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也不那么容易,该做的事很多……咱们都好好干吧!”
回到家,我把见到的人形容给爱人听。我并不讳言他的缺点,比如性格不够开朗,哲学知识还不够融会贯通,说话时常常啃手指甲,但他肯定是一个思想高尚、敢于为真理而牺牲的青年。是的,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而完美的苍蝇只不过是苍蝇——小邓这样一位青年,胜过一整打小节无疵,但就是不敢讲真话,不敢对祖国未来负责的庸人;何况小邓他们还会不断成长、前进……
被释放的*****受害者越来越多,我通过小邓帮忙,几乎找遍了每一位志士,但是,我没能找到他;我把他的形象讲给他们听,甚至请他们到我家观看接近完成的塑像,他们都说似乎见到过这位英雄,但又无法落实他究竟是谁、究竟能在哪儿找到他。
我常常半夜、半夜地修改着他的塑像,我觉得我们结识的这些新朋友的身上,都有他的影子,包括外形同他迥异的小邓,也向我提供了他的某些气质。
爱人帮助我分析,既然被捕入狱的人里没有他,那么,那晚他一定也冲出了包围圈,我应当换个角度,再从未被捕的*****参加者中去寻找他。
一个春雨淅沥的星期天,我得到一个重要的线索,据说某出版社有位编辑,在“四五”那天,曾在灯柱边有一桩感人的事迹;告诉我这线索的人语焉不详,因为他也是辗转听说。
星期一上午,我打着雨伞,找到了出版社,果然有这么一位编辑,但那绝不是他,因为站在我面前是位身材苗条、皮肤微黑、足蹬雨靴的年轻姑娘。她正为一篇什么稿件同别的编辑同志冲动地争论着,很忙,听到我发出的“找唐编辑”的声音,这才转过身来,盯了我一眼,大声地问:“找我?送稿子来的吗?”
我犹犹豫豫地说:“不……我找一位姓唐的男同志……”
“没有。”她干脆利落地说:“全编辑部只有我一个人姓唐。”
说完,她就打算扭回身,继续同刚才的争论对象接着争论。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叹得太重了,引起她的好奇,她在欲扭未扭之际,忽然又稳住身子,瞪着我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便把为什么来这儿的原因说了。说到我那未完成的塑像,我不禁激动起来。
她和同屋的编辑们都睁大眼睛听我讲述一切。我刚说完,原来同她争论的一位戴眼镜的男同志便指着她说:“你也不算白来。她确实有段灯柱下的事迹!”
她却把手使劲一摆,皱着眉头,甩着嗓门对那位男同志说:“算啦!我那算什么事迹!”
我诚恳地表示,为了塑造好他的光辉形象,我要广泛地汲取滋养,所以最好也能听听唐编辑的事迹。
她的两位同事便开口对我讲述起来。她不劝阻了,“乓”的一声搬一把椅子,放到我身旁,我也就坐下了。
她的同事们告诉我,事情是这样的:四月五日清晨,她来到**广场,发现在一根灯柱下“执行任务”的便衣,是她的一个表弟,便愤慨地走过去对他说:“你听见‘还我战友,还我花圈’的呼声,就一点也不动心吗?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告诉你,要么,你们俩(当时,她表弟身旁还有另外一个便衣)把我逮走;要不,你们俩就下个决心,站在大伙一边,甭干坏事!”后来,他表弟和那个同事果然想方设法把自己调换到广场之外,终于没有作恶;她呢,待他们走后,便在灯柱上贴出了三首悼念周总理、抗议收花圈的《浪淘沙》……
“你知道吗,”戴眼镜的男同志讲完补充说,“前几天我们为了准备编辑《**诗抄》,去公安局搜集材料,他们给我们看了不少当时作为‘现反’材料的相片,其中就有她贴在灯柱上的那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