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人家临水而居、聚落成村,已过正午,只有袅袅惨淡炊烟蓬起,熏照闷沉的天光阴得能滴出水来。
黄土垒就的土墙上盖起一跺跺厚雪,豆腐一样码在一处,与白麻灵幡融为一体,不同于村庄里诡异的寂静,这片土墙后人声鼎沸,吵闹声大得快要将屋顶给掀翻。
陆昭兰昂着头,鼻腔里噗噗冒血,顺着她流畅的下颌线蜿蜒滑过脖颈,在衣襟上滴落成血花。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吵得她头也晕,眼也花。
“他跟个小鸡仔似的,我拎一下就起来了,一摔就一鼻子血,我哪有没轻没重……”
“都抓错人了你还提?”
陆昭兰被抓来后,他们很快就发现抓错了人,这真的只是一个倒霉的过路人。
但这个倒霉蛋也并不是毫无用处,他是个书生!正好留下来替他们写状纸……
周围人嘘寒问暖,脸上歉疚关切之色皆有。陆昭兰听清目的只是写些字,逐渐放下戒备,她认为这些并非穷凶极恶之徒,甚至秉性纯良质朴,只是各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算盘。
鼻血渐渐止住,村民打来热水给她擦净了脸,她才找到机会开口。
“傩神戏是你们自发筹钱排演的,你们所说的伤亡皆是出于意外,官府恐怕不会勒令死者赔偿,写状纸是无用的。”
来的路上,她已经了解到,她现在落脚的地方是死者丁二的家中,他们家连年运道不好,前年丧母,去岁丧子,有一个女儿幼年时被卖身为婢,现在丁二死了,只剩一个妻子也成了寡妇。
而杀人的王四与丁二称兄道弟,常有来往,交情不浅,几乎没有动机杀人,而河边的傩戏每年都会排演,他们之间配合已经十分默契。
村民们齐聚此地也不是单纯为伸张正义而来,因踩踏而造成的伤亡人数不少,这是一笔不菲的医药费。
王四,正是村中最大的富户。
所以他们看着铁板钉钉的事情官府却迟迟不定罪心中恼火,怀疑大理寺受贿,所以才出此下策。
一个泼辣的妇人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少来诓骗我们?我们本就是要给贞娘讨回公道!不赔给我们,总要赔给她的!”
“正是!她一个女子,寡妇失业的下半辈子可怎么活?”
贞娘就是死者丁二的妻子。
陆昭兰斜眼看去里屋间披麻戴孝,掩着帕子低低抽泣的女人一眼,沉吟片刻,想起下山时听到的那些官员的谈话。
她道:“你们若是真想讨一个公道也简单,半山紫阳观里现住着一位怀真郡主,她能帮你们,若是她问起来,你们就说给你们出主意的人姓陆。”
“这……”听到对方是皇亲国戚,村民们又开始纷纷犹豫,“她都是郡主了,身份何其尊贵,我们升斗小民她未必肯理会我们。”
“不会。”陆昭兰斩钉截铁道:“据我所知怀真郡主心性纯善,为人乐善好施,丝毫没有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怀真盛气凌人的模样,猜测她种种不屑一顾的反应,推断她到底会不会来?
她要是来了,早上那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可她要是不来,自己那临出山门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更显得尤为可笑。
她也搞不懂自己前后反常的行为昭示着什么,可能一切得等怀真来了才能分晓,她想,她要是来了,她的心里总会好过一点……
村人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决定上山。
陆昭兰腹内滴米未进,早就饥饿万分,见村人只顾埋头商量,她只能垂下脑袋忍耐。
她支颐着腮,脑子里饿到发昏,眼前迷迷瞪瞪,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纷沓的马蹄声,耳尖一动,空气中有弓弦震动,羽箭咻然破空之声朝她袭来。
她一霎清醒,睁眼间,一只羽箭带着锋利的寒芒破开窗户纸直直钉入她面前的木桌上,“铮”的一声,尾羽震颤。
这作风,实在很怀真郡主。
屋里人一脸惊恐,惊叫着四下逃窜,推推搡搡挤在器具后面,惊疑不定伸头出去看,发现陆昭兰仍坐在桌子面前不动,劝道:“小郎君下来躲一躲。”
她充耳不闻,聆听门外的动静。
没有第二只羽箭射进来,但又仿佛在印证她的期待似的,一男子声音不可置信道:“我们是请怀真郡主来帮忙的!你怎么……你,射杀平民是触犯律法的!”
怀真对范司直的质问满不在乎,冲着紧闭的门扉冷冷道:“把人交出来,可以饶你们不死!”
她一面威胁,一面从箭筒里取出第二只羽箭搭在弓上。
几个大理寺官员面面相觑,俱从对方眼里看到骇然之色,这太嚣张了!长安近郊,竟也能目无王法至此!
可他们又扫视一圈里里外外包围起来的重兵铁甲,玄衣金甲,压迫地人喘不过来气,只能纷纷噤声。
雕弓拉如满月,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她的眼神锐利似鹰隼般射向那道屋门,指节被绷紧的弓弦勒出白痕,仿佛下一刻就会脱手而出。
怀真比才听到消息时还要愤怒一点,并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