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依旧傲慢。他掩藏得很好,无人发觉他情绪失常。
他垂着眸帘,女仆将他的轮椅推下楼。
绣满金银花纹的衣袍下面,希德笼住战栗不止的手指。
他已在恐惧里度过一个星期。他没有把光明神被杀死的事告诉任何人。
要是圣院教徒听到他们神的死讯……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希德晃了下神,仿佛看到自己脚下化成了黑暗的海洋,一只亡灵的骨爪从中伸出,攥住了他的脚踝。
他打了个冷痉,转醒过来,冰凉的五指按上左胸。
出去。
他想离开这里,哪怕只是暂时也好。
希德努力使叫嚣的心脏平静下来。
“水。”他轻轻吐出一个单音节,敛去眸里的微光。
女仆一愣:“请您稍等。”
这名女仆是切尔特家新招募的仆人。她将轮椅推到安全的地方,跑去找教徒要圣子专用的琉璃花杯。
希德等女仆走远,在冒着冷汗的手心画一个样式标准的倒三角,心中默念。
【贤者礼祝,凝神之化形。】
温和母性的光辉里,圣子变成红猫熊的幼崽,拖着茸尾,从铺满金子般阳光的窗台跳出去。炼金术士打制的轮椅变换形态,化为三声夜鹰飞往湛蓝的远空。
这个时间段,驻扎在圣院的骑士队会巡逻到这扇窗户的对面。
变形咒的持续时间里,希德才能自由地使用双腿。晨祷的意识连接已耗光大部分魔力,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教堂外种植着一圈橡树。小熊猫穿过树丛,来到围墙跟前。
两米多高的围墙对于不到五十英寸的小家伙有点高。
泛着亮光的魔法元素在熊的周围萦绕,似乎在为他摇旗呐喊——
冲啊!熊!
小熊猫起身一跃,抱住墙上的铁栅栏,感觉到一股后坠感。它扒动两条后腿,借着惯性一翻,成功跌到围墙外面。
脸朝下。有点儿疼。但不碍事。
猫熊打了个滚,顺势起身,像滚毛球似的跑到教堂后街上。
萨尔大教堂坐落在城市中心,街道车水马龙,不少孩子发现马路中央赤色的熊球,举手欢呼。
帝都是魔法之都,路上时有刚下学的魔法学徒。卷着热汽的火球和水箭冲他飞来。
红猫熊是近视眼,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凭借空气中元素的波动躲过法术,一口气跑过十几条街道,来到静谧的城郊。
这只熊坐在一棵树上,用爪子抱住树枝,扫帚般的尾巴在树叶上荡来荡去。
他仰着脑袋,望向天空,滚圆的金眸里盛满浮云,胸膛微微起伏。
希德自幼被幽禁在切尔特的府邸和圣院长大,这是他第一次呼吸城外的空气。
比城里清新一点,带着愉快的自由感。
他让清新的空气填满肺腔,舒服得几乎瘫成一只团子。
吸一口。
再吸一口……
这种感觉未能持续半分钟,一声巨响撕裂天空,在他耳边炸响。
像是公侯诞生日震耳欲聋的礼炮,但希德现在听到的更刺耳瘆人,离他很近。
树枝骤然断裂。红猫熊心跳一滞,甩动尾巴蹿起来,跃离危险的断枝。
是猎人!
百兽的天敌。
希德抬头环顾,未能看到人影。但他知道,有一名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四处徘徊。
他没听见任何脚步声,不知道那鬼魅般的危险会出现在哪个方位。
为满足王公贵族想要偶尔行使的特权,帝都的城郊没有设置禁猎区。
正当希德出神的刹那,他又听到一声枪鸣。
子弹几乎贴着他耳朵飞了过去。
希德敏锐地感觉到,猎人是故意射偏的。
是在玩弄猎物,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希德没功夫细想。
红猫熊跃过十几根树枝,忽然觉得身体一沉,一道温和的光笼住他。
变形咒失效了。
他从树枝上坠下来,尽力蜷紧,好让自己栽进灌木丛时少受点伤。
但还是很痛。
从高处落下来,浑身骨头像是散架似的,袍子上的防护魔纹依次亮起。
枝叶盖过头顶。他伏在灌木丛里,面色发白,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冷汗从额角淌下去。
不能走出去。也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若是圣院里高高在上冷漠傲慢的希德·切尔特,被人发现衣冠不整地趴在草丛里,那他会成为史上最丢脸的光明圣子。
不幸的是,猎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他从灌木丛的叶片底下看见,一双修长的高帮靴正从容地、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
是近几月来帝都贵族流行的款式,用于打猎时髦又舒适。
希德几乎能察觉到男子的呼吸声与他泛着寒意的注视。
猎人的气息使他有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逃出地狱重获新生的欣喜在刹那间荡然无存。
圣子下意识想去寻求点什么庇佑自己,却在乍然间不寒而栗地想起——
光明神普鲁维尔,已死于黑暗之手。 .请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