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可落了地后,却不啻于晴空惊雷乍响,令室内众人皆有一怔。
谢不为并未回头,但看也不用看,甚至想也不用想,也能知晓,谢楷此时的面色恐怕黑得与墨水都不会有什么分别。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此句落后,竟是谢席玉第一个接过了话,打破了此间一阵微妙的沉默。
“六郎得承圣意,需辅弼太子殿下,确有要事在身。”
谢不为的目光随着这句话,徐徐移至谢席玉脸上,便很难不注意到,谢席玉那一双平和如湛静秋水的琉璃目。
诸葛茂随即朗声附和,“六郎如今颇受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看重,自当以公务为先。”
谢楷与诸葛珊也只得尴尬笑笑,强行渲染出和乐气氛。
如此,也算是给了谢不为离开的台阶。
但不想,谢不为却又没有就此一走了之,而是唇角微微一扬,引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又想起,殿下曾说过,若是府中有事,耽搁些时候也没什么。”
说着,他便缓缓转身,走向了一侧席位,一壁端然安坐,一壁对着诸葛茂微微颔首。
“三舅舅远道而来,不为身为小辈,确不能怠慢,即使不能逢了三舅舅的意,但至少理当坐陪。”
这下,却让诸葛茂才略微缓和的面色又有一僵。
后面虽也与谢不为客气了几句,但终究算是彻底明白了谢不为的意思,便没再多留,与谢楷和诸葛珊寒暄几句过后,就匆匆托言告辞,带着诸葛舒迅速离开了谢府。
诸葛茂一走,方才谢楷与诸葛珊勉强矫饰的太平便瞬即破碎。
谢不为看着脸色铁青的谢楷与面带愁容的诸葛珊,却也没有害怕或是逃避的意思,而是仍旧保持着面上的笑意,主动开了口,甚至略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这便是父亲母亲想看到的吗?”
谢楷当即重重拍案,震得案上的玉盏银盘“丁零当啷”一阵响。
但也不知为何,在他嘴角不住抽动,正欲扬声呵斥之时,竟又生生忍了下来,便只攥拳于案,再垂首深深一叹。
“六郎,我与你母亲,先前确实对你有过疏忽,可不管如何,我们也算是尽了为人父母的本分,自接你回来后,五郎有的东西,不曾短过你半分,五郎有的体面,我们也不曾少了你的。
而你从前四处惹是生非,我们也未当真计较过,人前没有责骂过你,人后也在尽力替你找补,只是......难免会因此与你疏远了些。后来,你改过自新,一步步走上正道,我与你母亲都看在眼里,也甚是欣慰。”
说到此,谢楷与诸葛珊对视了一言,面色也已稍稍缓和,“我们自知对你亏欠太多,便想尽力弥补些,今日请你三舅舅与九妹妹过来,也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毕竟......”
他又是一叹,“男子之间,终究不会有结果,唯有择一贤妻,成家、立业才是正途。”
他再忙抬眼看向谢不为,“你九妹妹,论出身、论品行、论姿容都是上上,绝不会让你委屈。
最重要的是,你三舅舅一家,不是不知晓你好男风的事,但他们道此不过年少风流,只要你从此收了心,好好待你九妹妹,便也不会与你生了罅隙......”
“说完了吗?”谢不为稍稍闭眼,深一呼吸,有些突兀地打断了谢楷的话语。
谢楷显然一怔,一时未有反应。
谢不为再缓缓睁开了眼,略微仰首凝着谢楷,有些似笑非笑,“原来父亲母亲也知道对我亏欠太多啊?”
他再一冷笑,“那为何偏偏到如今才想着弥补?”
此两问虽短,但语意甚锋,教谢楷与诸葛珊皆双唇微动,却暂不能出一言。
谢不为抬了抬眉,室内暗淡,但他的眼中却有着不输于火烛珠玉的光彩,看起来有些灼灼烫人。
“父亲母亲不用为难,还是我来替你们回答吧。”
他缓缓站起了身,影子也就慢慢移至了谢楷与诸葛珊的案前,无端显得气势有些迫人。
“一开始,你们见我样样都不如谢席玉,便有不满,就兀自偏心、偏信谢席玉;后来,我又做了一些出格之事,你们便更加视我如累赘,恨不得将我送回会稽,只想谢席玉一人是你们的儿子;之后,即使我已经做了一些事业,却仍入不得你们的眼,你们也只想让我早早成亲生子,好为谢氏传宗接代。”
他唇际笑意愈大,但眸中冷意却愈显,“从接我回临阳,到我立功之前,你们可曾想过弥补?”
他淡瞥了一直安坐如山的谢席玉一眼,又是冷嗤,“现如今,所谓弥补,也不过是见我立了功、晋了秩,能为陈郡谢氏争来几分面子,也能与他谢席玉相较,使出的想让我乖乖听话的手段罢了。”
他又收回了眼,重新看向了谢楷与诸葛珊,不知为何,莫名静了一瞬。
须臾,再笑着歪了歪头,“如果,我不曾凭借自己出仕,也不曾凭借自己立功,你们现在还会想‘弥补’我吗?”
谢楷与诸葛珊面色已皆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天光渐散,谢不为的影子也模糊在了谢楷与诸葛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