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呓的声音被失怙少女的哭声遮了过去,驻了几息,告辞而去。
次日,大长公主的仪仗人马出城。
翠葆羽旌自行宫逶迤而下,七宝辇车之后簇随着数百名甲胄兵卫,步履整齐划一。梅长生身着公服,眉上勒了一条指宽的悬珠锦地束额,鞶带皂靴,缓驰在紫纱车窗之畔。
说好了的,她回上京,他骑马送她一程。
——可能也不算说好,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宣明珠没同意,说有北衙军跟着,这头她料理得清,不必梅大人费功夫。梅长生却执意要送。
半卷的柔软窗纱无骨般随风轻飘,不时飏出窗外,拂在汝州刺史挺括的海涯水纹衣袖上。
他微微偏头,便可见宣明珠坐在车中,手边是两个小姑娘,宝鸦正捏着一条帕子轻轻给表姐拭泪,小大人似的絮絮安慰着陆红缨。
梅长生沉稳无声,跟在公子身后的姜瑾望着那背影,舌根子发苦。
昨日回到刺史府,他自知忤逆了公子,一进门就给公子跪下了。
公子却崴在椅子里说了句,“起来,我扶不动你,别让我着急。”
就这么一句轻声弱气的话,让姜瑾心疼得没了边,不敢再逆着他行事,也咬咬牙向公子保证,不会再提及五年前的事。
可他一想起公主殿下将回京,公子若不死心取血入药,必然要两地奔波,想想公子的身子骨,不禁忧从中来。
一路无言,到了城门处,宣明珠发话:“梅大人便回吧。”
车里的宝鸦听见,转头望了出来。梅长生下马,将一个锦囊隔着窗口递给她,轻抚她柔软的鸦鬓,“你喜欢这香,阿耶多做了一个给你。宝鸦记得听娘亲话,阿耶休沐便回去看你们。”
转而看向红缨,温醇的嗓音微微低沉,“姑娘节哀。”
而后,始看向她,谦卑揖手:“臣恭送殿下。”
车马从城门阙出去了,渐渐望不见。梅长生驻在城门边,回想起方才宝鸦安慰陆红缨的一幕,目色晦暗不明。
他不敢想象若她有一日失去母亲,会是如何。
他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男人收敛视线,掸动袖上的浮尘转身:“回。”
与来时的且游且逛不同,大长公主的车驾回程颇快。
中道于驿馆逗留休整一夜,翌日将及晌午时,入了洛阳城南的上京安化门。
一去一回,昭乐长公主摇身一变成了镇国大长公主。宣明珠回来得快,行程的消息传得更快,许多知机的官员上赶着来城门口迎接凤驾。
其中以九门提督与京兆府尹当先,各带军卫接迎,阵仗弄得颇大,几乎将城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红缨经历过被人追围,甫见这般场面,下意识缩起身子。宣明珠察觉了出来,将小姑娘半搂在怀,掀帷吩咐:
“澄儿,代本宫谢过诸位大人心意,请他们且回。林将军去开道,别吓着我家姑娘了。”
再微微高声道,“言督司近前。”
言淮听言上去,在众臣僚面前做样子行了一礼,而后靠近窗边,自有一派旁人羡慕不来的亲近,对宣明珠低声道:
“收到阿姐的快马传信,我便派人盯着陆家了。”他向车内看了一眼,缓声续道,“昨儿清早,陆家将樊城公主起灵送往了公主陵,人家手握宗人府的令,理由正当,说天气大热不欲贵胤天灵受苦,便提前封棺,小淮儿无权拦阻。”
宣明珠怔住,红缨周身一震,那对抠搂的眼窝连泪也挤不出了,哀声道:“什么,我娘她……入园寝了?”
宣明珠咬了下银牙,红缨前脚逃出来求助,陆家后脚便急忙发丧,不打自招?毁尸灭迹?
按例公主之丧,是不凭夫家插手操办的,应由宗人府算时辰送灵寝,而今,宗人府令处处与陆家合辙,想是暗中有了勾连。
最棘手之处在于,事关天家体面,盖棺入陵便再无重新启棺的道理,见不着尸身,即使有红缨一面之辞,也无法确认樊城之死不是出于意外。
“大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正在宣明珠心头盘算时,迎接凤驾的臣工外围突传来一声尖锐的唱拜声,腻得人胳膊上直起凛子。
众臣心说这是谁呀,比他们还会逢迎拍马?转头一看,只见两班穿着利整的仆婢分左右行,手奉香鼎宝麝,盘担红绸而来。
留出当中的过道,一位由人搀扶的锦服老妇徐徐走近,手里拄着一枝先帝御赐的凤尾拐仗。
老人的右腿走路时微微瘸拐,显然有旧残在身。
一见是陆家人,众人便不奇怪了。
别看人家三世满门没出过一个上三品的官,宅子里却坐镇着正经亲王都无有的丹书铁券,凭这一面东西,足以在上京横着走了。
可说起来陆家又向来低调,陆老夫人深居简出,子孙辈也从没闹出过欺弱贪吝之事。倒不失为家风严谨。
众众纷纷为老夫人让道,陆老夫人一面颔首致意,来到七宝车前,摆开扶她的人,竖着凤拐颤巍巍的跪下去。
“老妇陆林氏叩见大长公主殿下。大长公主为国蛰伏受屈,今襄助吾皇法裁反叛,终昭明懿德,想柔嘉娘娘圣灵有知,必感安慰,老妇人亦忱忱在怀,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