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窗四方敞开,有山顶清风穿拂徐来。清凉的宫室中,李梦鲸看一看老大,再转眼瞟一瞟梅鹤庭,心里纳闷至极。
上回在上林苑中,见他们还水火不容的,怎么分开后反倒和平共处,有说有应起来了?
不过这却先放置一旁不提,她拢着陆红缨的肩膀道:
“老大,是这么回事,这几日我随祖母在城郊的清心庵吃斋,今日天刚明时,听见官道上有动静。我出去一看,一辆马车驾驶在前,马车后头却有一行壮硕汉子赶马来追,将那马车团团围住,打开帘,车里是个小姑娘。
“我当时不识得红缨,,眼看着那群人就要把姑娘抢去,以为光天化日之下竟出了强抢良女的勾当,立即带领随行的家仆下去阻拦。一番交涉才知,那些人自称是上京长寿坊陆家的家仆,这位是三公主与陆衙司的千金。
“红缨见了我,只喊救命,说那些人要害她,她有人命关天的事要去汝州找长公主。我见那些人纠缠不休,实在凶悍,心中有疑,便抢出匹马带了她来。”
宣明珠光是听着便觉有些惊心,转向陆红缨,缓和声音轻问:“姑娘且莫伤心,你母亲,樊城……是何时的事?”
樊城为三公主宣明月的封号,陆红缨啜泣道:“禀姨母,前日午时,我娘亲去府里的莲池边散步,也不知怎的……竟,竟落了水,当时她身边女使皆不在,等发现时人已经……”
她一行哭一行说,“那方莲池,原是我父亲给赵姨娘特地建的,我想不通,娘亲从来不喜,她那日为何要到那里去?我知道,就在上月底的时候,娘亲受不了父亲抬举妾室,说要与他和离,这才没几日,就出事了。我心里存疑问父亲,他却打了我一巴掌,呈报宗人府后当日小殓,我坚持说娘亲之死不是意外,可太祖母又要禁足我……”
到底是个才满九岁的孩子,说话不及李梦鲸有条理,宣明珠却也听明白个七七八八,脸色当场沉凝下来。
大晋朝竟也出了这样的新闻,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莫名落水身亡,陆家不声不响就想草草了事,还堵住家中小姐的嘴不让声张,若说其中无内情,谁信?
陆家这样大胆张狂,所倚仗的,想必是那位陆太夫人的胆子了。
说来宣明珠与陆家还有些渊源,那位陆太夫人娘家姓林,原本是她母后的傅姆。
想当初,后宫嫔御作妖,有妃子将主意打到了怀孕的柔嘉太皇太后头上,设计柔嘉娘娘失足自亭阶上摔倒,幸而傅姆林氏以身为藉垫在主子身底下,保住娘娘胎象无恙,自己却折了股胫,险些残废。
因此功,林氏受赐一方丹书铁券,一等诰命加身,有了陆家满门荣华。
这样论起来,她的一条命,还是林傅姆间接保住的。宣明珠模糊地记得,她儿时有一年过生辰,母后还命她给林氏磕过一个头。
如此,便不是一件可置身事外的事了。
耳边小女君仍在失声痛哭,宣明珠亦身为人女身为人母,物伤其类,不觉也红了眼,将红缨轻轻搂在怀里安慰,“好孩子,难为你了。”
她转向梅鹤庭,“依你看如何?”
梅长生先前一直静静倾听,闻言颔首,“疑点颇多。可否先问陆姑娘一个问题?”
见陆红缨点头后,他问道,“姑娘是亲耳听见三公主提出与陆驸马和离吗?”
陆红缨肿着桃核似的眼皮肯定点头,“那日他们争吵,我在门外,确切听到了。我娘亲说……”
说到这儿,陆红缨看了眼矜眉肃目的梅大人,有些不好说。可是一想到数日前母亲音容尚在,转眼天人永隔,又恸然哭出来:
“她说长公主都可以和离,她为什么不可以,她受够了,这回便要学一学大姐姐,说到做到。”
殿内有一瞬安静。
梅长生神色如常,斟酌着道:“宗室出丧不走外司,全由宗人府经办,按律例,大理寺在内的三司皆无权干涉,除非有明确的怀疑举证。目下单凭陆女君的说辞,只怕不够。”
宣明珠慢慢盘弄垂在手背上的黄缨佛头塔,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只问:“可查吗?”
“可查。”他道,“但要看想不想查,以及能不能查。”
这话便很有些值得琢磨了。宣明珠知道梅鹤庭一向虑事深远,他知道自己与陆太夫人的这层联系。想不想查,在她,那句能不能查,难道意指陆太夫人的免死铁券?
眼下,她只是听了梦鲸和红缨二人的口述,对上京陆家那边的细节全然不知,想了想便未追问,转头吩咐澄儿道:“收拾行李,咱们明日启程回京。”
她自问是个俗的,时日无几,一心只秉承快活一日是一日的宗旨,没有许多慈悲心左包右揽。可若陆太夫人当真凭着往日的功劳目无天家害了老三,这事便与她脱不开干系了。
陆红缨听见姨母的话,忙要跪下叩头,被宣明珠拉起搂在怀内,“好孩子,你有这份儿心气,路远迢迢来投我,我自要给你个交代。莫哭,迎宵,去将宝鸦叫来,让她陪陪表姐。”
殿内女使出出入入忙了起来,梅长生像一樽汝窑落地瓷瓶在原地,浅霜色的唇瓣嚅了嚅。
“殿下不在城里过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