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从长江上游一路往东,经过宜昌、汉口,顺流而下,在离开重庆一个星期后,终于抵达上海。
疲惫的乘客提着行李走向甲板,被十里洋场的香风那么一吹,霎时精神抖擞。隔着宽阔的道路,万国建筑沿外滩排开,巴洛克式、东印度式、文艺复兴式、新古典主义、哥特元素……恍惚间犹如走进西方世界。
初来乍到的人们发出惊叹,欢呼雀跃。
“上海,老子来了!”
下轮船,从栈桥走上码头,只见轿车、电车、黄包车穿梭在眼前,大腹便便的印度交警戴着包头站在路中间指挥交通,口音古怪。
青蔓踮脚张望人群:“你们看见秋意没有?”
朗华说:“信上写的是今天吧?”
“是啊,时间准确,他会不会以为我们下午才到?”
“有可能,先等等看。”
于是他们在码头等了约莫半个钟头,温琰的期待渐渐落空,变成一潭死水。朗华和青蔓站在大太阳下晒得满头大汗,但并没有抱怨。温琰却憋得一肚子气,冷淡开口:“走吧,找个地方落脚,不要傻等了。”
可偌大的上海,哪里才有容身之处呢?
“去福州路吧,就是四马路。”朗华说:“我打听过,公共租界的小旅馆最多。”
朗华雇来三辆黄包车,青蔓坐上去,发现和重庆的车子不太一样,原来是增加了弹簧坐垫和靠背,对乘客而言更加舒适了。
“各位从哪里来呀?”
车夫同朗华攀谈。
“重庆。”
“重庆在什么地方?”
朗华笑了:“四川,西南。”
“噢,那很远的呀。”
朗华问:“你是哪里人?”
“我江苏乡下来的,老家种田养不活人,听说走到天边不如黄埔两边,怎么也要来闯一闯。”
朗华又问:“那你在上海一个月挣多少钱?”
“上个月拿到十二块,现在限制牌照,车夫多,车子少,每月只能排十五班。”
“怎么不去学一门手艺?”
车夫笑叹:“我是个农民,只会卖力气,而且做学徒还得交定金,哪儿有钱啊。”
温琰也在听他们聊天,插话问道:“外地来上海的人都住哪里呢?我是说长期居住。”
车夫说:“没钱的住棚户区,全市最便宜的房子,每月房租从四毛钱到三块钱的都有。一般人家住在里弄,就是弄堂啊,石库门啊,一个房间十块钱左右吧,条件好的二三十块,拖家带口的话可以把整栋租下来,只要你有钱。”
朗华笑问:“那上海的富人都住哪里?”
“他们当然住花园洋房呗,法租界里头,辣斐德路,贝当路,公共租界的静安寺路,还有愚园路,总之集中在西部,全是高级住宅,还有那种西式公寓,哎哟漂亮得不得了,你们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车子行至福州路中段,这儿的弄堂里集中着许多中小旅社,并不沿马路开设,黄包车进不去,于是在此停下。
付完钱,朗华让青蔓和温琰原地等候,他先进去询问。
连着新普庆里、紫金坊、德和里共有七八个中等旅舍,朗华选定了一家,出来接两位姑娘。
“我定了两个房间,你们哪个跟我一起住?”他随口笑问。
青蔓白他一眼:“好多钱?”
“你们那间每夜价目五角。”
“这么贵……”青蔓说:“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可以直接去看房子,不用多花钱住旅馆了。”
温琰说:“提那么多行李,行走不便,人家看到也会宰我们的。”
朗华说:“不着急,找房子就两三天的事。”
他们走进旅舍,茶房帮忙送行李上楼,走廊里有一位浓妆艳抹的女郎正靠在墙边抽烟,温琰和青蔓住双人间,地方不大,还算整洁,最棒的是里面有浴室可以洗澡。
“我先去!快要热死了!”
在船上将就数日,浑身腻乎乎的,温琰三两下扒掉衣裳,迫不及待冲进浴室。
洗完出来,看见青蔓正躲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聚精会神。温琰心想她瞧什么热闹呢?上前去,也悄悄地向外巴望。
刚才游荡在走廊抽烟的女子敲开了朗华的房门,她自称向导,可以给他做导游,还可以提供特殊服务。
原来是从事性工作的应召女郎。
朗华看见隔壁窥视的两颗脑袋,觉得好笑,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回说:“我不是来旅游的。”
“你在这里住几天?”女郎用食指勾住他的皮带,把人轻摇慢晃:“我陪你玩儿呀,又不贵。”
青蔓冷冷瞥两眼,转身回房,温琰一边擦头发一边看戏。
“你要先问问她同不同意。”朗华抬抬下巴,笑说:“我们家童养媳。”
女郎随之回头,没料到后面竟然有人,吓了一跳。又想他们可能是情人关系,便没大好意思,悻悻地离开。
温琰问:“是不是妨碍你啦?”
“我又不是嫖客。”
“那你刚刚在做啥子?”
“你不都看到了?”
温琰眯起双眼,若有所指地轻笑:“上海花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