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重庆前,温琰带朗华和青蔓去乡下探望张婆婆,三人在村里住了一晚,夜里围在煤油灯下打戳牌,脚边点着蚊香,直到哈欠连天才睡。
这回一走不知哪年再见,他们几个凑了些钱留给张婆婆,次日依依惜别。
青蔓爷爷和青蔓奶奶年事已高,无法长途奔波陪孙女外出求学,私下自有千叮万嘱,不在话下。
临走这天,两位老人送至朝天门码头,青蔓舍不得祖父母,放心不下,哭成泪人儿,温琰也陪着她哭。
朗华跟在后面脸都黑了。他没想到青蔓会带那么多行李,三个牛皮箱几乎全是书,他拎了一路,重得要命。
祖父母再次郑重叮咛,交代她要勤奋自律,女孩家独身在外务必注意安全,待人接物得体即可,切勿招惹是非,若能考入最高学府当然最好,考不上也不用泄气,多多给家里写信,重庆是她的避风港,随时可以退回来。
青蔓听到一半就跪了下去。
温琰很羡慕她有长辈可以跪,那场景感人,见者落泪。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民生公司的轮船即将起航,三人登船,看着江水滔滔,朝天门码头逐渐推远,长江两岸重峦叠嶂,渝中半岛越变越小。
他们买的是五等船票,住统舱,所谓统舱就是一个大开间,乘客密集,没有铺位,只能自己用席子和被褥打地铺。即便如此,船票也高达数十法币。
青蔓本可以住高等客舱,但她想和温琰朗华在一起,同甘共苦,所以也买的统舱。
可她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
大统舱里混乱、吵闹、乌烟瘴气,鱼龙混杂,有人挑着箩筐,有人抱着席子,有人随地吐痰。尤其天热,汗臭、脚臭、烟臭,简直熏得人作呕。
白日倒还好,可以去甲板透气,到了晚上睡觉,更是一种考验。
青蔓从来没有睡过大通铺,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睡得踏实呢?
她想开口求助,又怕朗华觉得她娇气。
温琰适应能力强,交际热情,善于消遣,这会儿已经和几位男男女女席地而坐打起牌来。朗华坐在后边观战。
“打这张。”
“少管我。”
输了牌,朗华幸灾乐祸:“傻戳戳的,喊你听我的,你耳朵聋啦?”
温琰怒道:“你来打,来,来!”
朗华被她揪过去,两人交换座位,自此之后,他每输一次都会遭到温琰的无情嘲笑,她欢呼雀跃,拍手鼓掌,高兴得起身转圈儿。
朗华咬着烟卷,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却故意放水,就想看她嚣张的小贱样儿。
至夜深,青蔓实在无法忍受咳痰声和臭味,捂住口鼻,跑到甲板去吐了。
朗华叹气:“遭不住就不要勉强,你看你脸色煞白。”
温琰也很心疼她:“是啊,统舱环境太差了,我们皮糙肉厚怎么样都行,你没受过这种苦,还是去住别的船舱吧。”
青蔓心里懊恼,觉得不好意思:“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朗华带她找船员换舱:“这个时候就不要犟了,受罪又不是啥美德。”
于是另外加钱,买到一张三等舱的铺位,让青蔓在安静整洁的地方好好休息。
温琰回到甲板下的大通铺,躺在地上很快睡着。朗华拿行囊当枕头,靠在她旁边歪着,支起胳膊撑住脑袋。
另一侧的妇女正在哄逗哭闹的孩童,吵得很,温琰翻过身,蜷缩成龙虾模样,双手叠放在额前。她眉尖微蹙,小圆脸,小鼻子,小嘴巴,耳垂边上还有颗小黑痣。
朗华看了会儿,学着隔壁妇女哄孩子睡觉的方法,笨拙地,轻轻拍她后背,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她眉宇舒展,呼吸深长,安稳地深坠梦中。
妇女看在眼里不由笑问:“你媳妇儿啊?”
朗华挑眉,骄傲的样子:“嗯。童养媳。”
“另外那个姑娘呢?我看她跟你们一起的。”
“她是我妹。”朗华这么回答。
谁知第二天,妇女无意中与青蔓闲聊,满口你哥哥如何,你嫂嫂如何,听得青蔓一头雾水。
“哪个告诉你他们是我哥哥嫂嫂?”
妇女说朗华。
青蔓略微吃惊,一时分不清真假,因为朗华这个人本就爱开玩笑,嘴上没有把门,胡天胡地,常叫人摸不准他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青蔓有意无意地留心着,见他们二人如往常般斗嘴打闹,说说笑笑,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清晨,两人头顶乱发,睡眼惺忪地站在甲板上,端着搪瓷杯子漱口刷牙,有时朗华图方便,会让温琰把剩下的水倒给他,掬在手里搓把脸,就这么完事儿。
青蔓每晚都要洗澡,可船上条件太差,没有浴室,她和温琰一起到公共洗手间,关起门,脱了衣裳,打湿帕子擦拭身体。
有天傍晚吃饭,温琰对着数日不曾洗澡的朗华说:“你好生养,说不定明天我们就有格蚤(跳蚤)加餐了。”
朗华点头:“嗯,你还在长身体,到时候给你多抓几只下饭。”
温琰拧眉,嫌弃地瞥了他两眼。
当晚,青蔓发现朗华悄悄咪咪找茶房买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