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的、充满期待的声音,于他而言却别有一种力量,像是能够将他摁在水里,一直摁,直到他沉入深海、溺毙其中,她才肯罢休。
他等了很久。
终于,这漫长的介绍结束了。
太阳向西移动,染了一点黄昏的蜜色,也像一勺蜂蜜浇在山坡――看似是甜蜜的颜色,其实却是天光将尽的危险预兆。
他抬起头,望向夕霞铺染的天边。
裴沐与他并肩站着,看这漫长的一天慢慢结束。
“天要黑了。”她说。
“……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阿沐,你原谅我罢。”
“我没有怪你。”
“但你在折磨我。”
“这不是折磨。”
他茫然地想,这怎么不是折磨,怎么可能不是折磨?
她带他来崆峒派,逼他看这些人有多大潜力、做出了多少成就――多少有益于百姓和大齐的成就,不就是为了提醒他,他是个皇帝,他还有事要做?
更可笑的是,他竟然真的在一瞬间被吸引了心神。皇帝的本能。
“阿沐……”他试图解释,比如他丝毫兴趣也无,比如他其实昏庸得很,一点看不出这许多人才的价值。
比如,比如……
她却回过头,也抓起他的手。她是最好的炼丹师,也精通医药,能够凭借脉搏就探知他的真实情况。
他想动,却挣扎不开。她其实没有用力,却像已经取走了他所有力气。
他只能惨淡地站着,听她说。
裴沐也就真的认真阐述:
“发乃血之余。姜月章,你气怒攻心、郁结在怀,是很伤身,但这不是不能调理好的。我给你开些药方,慢慢吃着,你最少能再活十年。”
十年?
十年!
“我不要活十年!”
他突然发怒了,低低的声音像野兽龇牙的咆哮。
“裴沐你听着,我不会活十年――除非你跟我一起活!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你不准第二次抛下我……!”
她将他拉过去,抱在怀里,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无声的抚慰。
他却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别这样。”他睁大了眼,颤抖着抱她,“阿沐,别这样。你答应我了不是么,你答应我……”
“我从来没有答应你。”她平静地说,“我只说过,我相信你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就要做一个好皇帝该做的事。
“你看见了我们崆峒派,你明白他们的价值,是不是?”裴沐叹了口气,像哄孩子一样地哄他,也耐心地安慰他,“姜月章,你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足够的谋略,还有一群能干的臣子、无数能征善战的将士。”
“我原本是想帮你……咳咳咳咳……我原本想帮你解决了北胡和南越的事,可时间不够了,我只能留下这样一群人,你好好待他们,一定能……”
“……我不。”他倔强起来,在她耳边咬牙,“裴沐,你要是敢让我单独活着,我就杀光你的人,再杀光所有贤臣。我会让佞幸当道,我会毁了这个国家,毁了你所有的心血,我会……”
“你不会。”裴沐淡淡道,“姜月章,你要答应我,你会帮我做完剩下的事。”
“……我不要。”
“姜月章!”
“我不要!”
“姜……咳……!”
他陡然僵硬了。
他感觉到温热的、湿润的液体,在他胸前缓缓淌下。
“阿沐……阿沐?!”
他惊慌起来,去拉她,却只觉得她在自己怀里一歪。他再低头,只看见她面容青白、呼吸急促,唇边挂着发黑的血液。
她却犹在盯着他。
“姜月章,你答应我……”她死死拽住他的衣襟,眼里也带了泪,“这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人,是未来的希望,你要答应我,咳咳咳……你要……”
不知不觉,他也落下泪来。
他曾经以为那个飘雪的夜晚就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刻,后来又以为眼睁睁看“她”的尸体被毁去时,才是剜心刺骨的疼痛。
现在他才明白,那种迅速的、毫不留情的死亡,竟然已经是仁慈。他起码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下场,是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
“好。”他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他竟然还笑了一声,“我答应你。我好好吃药,好好活下去,好好……当一个好皇帝。”
……而不是像现在。
她盯了他片刻,而后微微笑起来,轻声说:“姜月章,你真好。我过去常常觉得你对我很坏……但其实,撇开所有那些细节,你对我真的很好。”
他垂下头,吻了吻她唇边的血迹。在这一刹那,他心中涌起一个有些冷漠的愿望:如果她身上的毒能通过这点血传给他,那就好了。
但这并没有发生。他仍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颗心脏,顽强得让他愤怒。
“阿沐,你还有什么要求,我全都答应。我……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能不能答应我?”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说:“至少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活下去?”
她怔了怔,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