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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知晓这是个笨办法,或许只有一夜的效用,但一夜也好、半刻也好。
裴瑕想,日久天长,水滴石穿,总能将那人彻底从她心里逐走。
他有足够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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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昭宁帝久病不朝,百官谏言,让太子监国理政。
昭宁帝迟迟不应。
三月初七,一名御史密告太子背地行巫蛊之术,诅咒昭宁帝。
昭宁帝大怒,命宦官总管韩平、刑部侍郎以及裴瑕搜查东宫,最后从太子妃后院一棵桃树下,挖到了刺有昭宁帝生辰八字的布偶小人。
东宫众人皆入狱,包括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孙。经过一番拷问,太子妃梁氏承认她对昭宁帝多年冷待东宫心生不满,遂瞒着太子行巫蛊之术。她一人抗下罪过,并在牢狱墙壁留下百字血书,只求昭宁帝饶过太子与皇太孙。
昭宁帝留了太子一命,但对梁氏所出的皇太孙,并无半分仁慈。
“太子正值壮年,以后还会有孩子。梁氏贱人不孝不悌,她腹中出来的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病榻上的昭宁帝瘦骨嶙峋,心肠却越发冷硬,动了动手指,轻飘飘道:“到底是皇室血脉,给个体面,赐毒酒吧。”
这场来势汹汹的巫蛊之祸,最终以太子妃梁氏,皇太孙司马玹,以及梁氏九族上万条人命,画上了结局。
太子虽还是太子,但却被圈禁在东宫,比从前还像个废人。
而朝堂上到底由哪位皇子监国摄政,分为两党,吵得不可开交。
党争越发激烈,裴瑕也越来越忙。
四月天里的第一声惊雷乍起时,沈玉娇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心口愈发惴惴。
此刻正是,山雨欲来时。!
嫁宫女扶着一袭红色喜服的寿安,去给贤妃叩头拜别时,贤妃见着涂抹胭脂也掩不住憔悴的女儿L,心下也有一丝不忍。
但想到她做的那些蠢事,以及这小半年来她为锦华那不知是真是假的“后手”而惶惶不安的无数深夜,那份不忍又生生压住,平静与她道:“去了南诏后,敛起任性脾气,努力加餐饭……好好活着。”
寿安并不懂母妃话中的深意,仰起一张消瘦的脸,泪水涟涟:“母妃,你当真这样狠心,当真要让女儿L嫁去那蛮夷之地么?此次一别,你我怕是永生再难相见了!”
贤妃心底一阵刺痛。
她与裴瑕的那个三年之约若是履行,可不就是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了。
思及此处,贤妃到底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寿安的脸,含泪的眸光无比慈爱:“樱樱,我的儿L……”
樱樱是寿安的小名,她诞生之时,正是樱花盛开。
对这个女儿L,贤妃也真心疼爱过,期盼她能顺遂无忧,一生圆满。
哪知一步错,步步错,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贤妃心里不是不愧恨,倘若自己对女儿L更关心些,盯得紧一些,是否就能拦着她被锦华蛊惑。
然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大错既已铸成,也只能自食苦果。
“我的儿L,别怨母妃。”
贤妃替她理了理额前碎发,静了两息,芳华不再的脸庞勉力挤出一抹笑:“罢了,你还是怨我吧。我将你带到这人世间,又将你……将你送到那蛮荒之地……你有怨,也正常。”
寿安心底的确有怨,可她此刻敢怨不敢言。
她抱着贤妃的腿,苦苦哀求,做最后的挣扎。
但最后还是被陪嫁宫女们“请”出了贤灵宫,送上了花轿。
“母妃,你偏心,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这是寿安与贤妃说的最后一句话。
贤妃坐在榻边,面无波澜,仿佛并未听到。
直到身侧的嬷嬷小心翼翼唤了句:“娘娘?”
贤妃的泪忽然滚了下来,大颗大颗的。
她又很快擦掉,笑了笑:“恨好,是该恨我。”
说罢,她转身去小佛堂上了三炷香。
再次出来,宛若没事人,还是平时那仪态万千、贤淑宽仁的贤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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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公主出降,二皇子亲自送仪仗,出了长安五十里。
听说二皇子回城前,寿安公主从马车跳下来,一袭红衣,朝着长安方向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百姓们皆言:“寿安公主大义!”
裴漪吃着桃花糕与沈玉娇道:“她从马车跳下来,跪在二殿下面前,求二殿下带她回宫,妆都哭花了,毫无半分仪态可言。二殿下都不敢看南诏王子的脸,最后还是三个宫女合力,才将她的手从二殿下的腿上薅下去……哎,自古那么多远嫁的公主,真没见过哪个像她这样,弄得双方都难堪。”
沈玉娇并未接茬,捻了块梅花糕送入嘴里,边默默想着,三年后,贤妃真的舍得杀了寿安吗?
就算贤妃舍得,二殿下呢?
隔着一条至亲之命,哪怕是那至亲之人先犯了错,但人心总是会偏私包庇,他们真的能毫无芥蒂?
人心啊。
沈玉娇心下也生出一份自嘲,这复杂的、可以高尚到极致、亦可卑劣到极致的人心,真是可爱,可恨,可敬,可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