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的死讯很快传遍了整个将军府,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忧。孙权伤心欲绝,一连几日不曾上朝,经张昭和周瑜力劝,才勉强在前朝露了几次面,可其余时候,仍旧无心理政,将大小政事悉数丢给了二人。好在反叛的山越人已被压服,江东境内还算安定,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这夜,轮到侍婢云筝在前殿值夜,二更时分,仲姜按例将值夜的规矩向她交代了一番,便和侍从谷利一同撤了宿卫,回宿处去了。
初春时节,寒意料峭,天黑得早,二更时分已与深夜无异,殿内的灯火却还亮着。自谢夫人薨后,孙权便彻夜不寐地守着她的棺椁,谁劝也不听,只在白日里才会稍微睡上一会儿,几乎昼夜颠倒。
云筝借着倒茶水、添灯油进殿探看了几次,只见孙权背靠着棺材坐着,因臣僚不许他违礼逾制为亡妻服丧,他便穿了身衣缘无纹的素净白衣,披散着青丝,一手拎着一只银酒壶,一手执着酒樽,正自斟自饮。他显是已喝醉了,双目通红,目光迷离,一张脸却愈发苍白如纸,几与身上的白衣同色。
云筝进出几趟惹恼了他,他醉中将浓眉一蹙,不悦道:“你这半晌一直走来走去的作甚?没得扰了孤与夫人的清静。滚出去!”
云筝吓得连忙跪下了,道:“奴是见将军深夜不寐,放心不下,因此进来看看。已是三更天了,奴斗胆请将军安歇。”
孙权醉醺醺地倒空了壶中的最后一点酒,将酒壶向云筝一丢,道:“少废话,再去添酒来。”
云筝上前拾了酒壶,却并不退下,道:“将军,夫人已逝,将军就算再歉疚不舍,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否则夫人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孙权听她提起谢舒,心中便是一恸,他叹了叹,仰头饮下了杯中的残酒,以掩饰几乎夺眶而出的热泪。
云筝觑着他的脸色,又道:“原本将军打算把长公子给夫人抚养,既能裨补夫人无子的缺憾,又能提一提长公子的出身,谁知夫人却遭此横祸,长公子的事也就搁置了。如今长公子已快满月了,若是再留在生母身边,只怕母子情分一深,不好分离,听闻将军有意将长公子送予袁侧夫人抚养,以抚慰侧夫人的丧子之痛,奴有些话……不能不向将军说个明白。”
孙权意兴阑珊地瞥了她一眼,冷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么,孤想让裳儿抚养子高的事,今日午上才刚对人提过一句,你就知道了。”
云筝讪讪道:“奴虽只是个不入流的侍婢,但好歹是将军身边的人,将军的意思,奴不敢不留心。”
孙权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道:“你说吧,有什么话?”
云筝定了定神,道:“从前袁侧夫人怀孕时,将军因怕侧夫人戕害腹中孩儿,曾命奴和云锦、云箫等几个每日轮流在侧夫人的房中值宿,有日袁老夫人进府来看过侧夫人之后,奴发觉侧夫人行止有异,便悄悄留了心,结果发现侧夫人趁人不注意时让侍婢袁朱将一样物什埋在了院子里的树根底下,并浇了水,似是有意销毁什么。奴背着人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只绣囊,里头装着几颗药丸——”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物,呈给孙权道:“请将军过目。”
孙权原本一心为谢舒的死而伤怀,对她的话并不在意,此时却留神起来,接过来只见是一只银白缎子的绣囊,已脏污了,但囊底以银丝绣着一个淡淡的“袁”字,尚且分辨得出,袁裳的佩囊大多如此,孙权是知道的。他捏得囊中有物,倒出来一看,只见是几粒龟裂干结了的药丸,用手稍稍一碾便碎作了齑粉,凑到鼻端一嗅,尚有淡淡的药气。孙权蹙眉道:“这是什么?”
云筝道:“起初奴也不知这是什么,后来托人去街上的药铺请郎中看了,说是打胎的药,奴记得那时侧夫人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
孙权的瞳仁倏然缩紧了,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是说,裳儿曾背着我用药打胎?”
云筝忙俯伏在地,道:“奴也不敢妄言,但这锦囊和药丸的确是从侧夫人的院子里挖出来的。”
孙权静了半晌,冷声道:“你去把她叫来,孤要当面问问她。”
云筝忙应诺去了。过了一顿饭时候,袁裳便到了,她显是在匆促间起身的,发间未施珠翠,面上不傅脂粉,自儿子早夭、母亲横死之后,她愈加清瘦冷漠,整个人仿佛一股淡薄的清烟,风一吹便要散去了。
她进殿先向谢舒的黑漆棺椁拜了一拜,才向孙权道:“将军深夜传唤贱妾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孙权将手里的绣囊抛到她面前,道:“你瞧瞧,这是你的东西不是?”
袁裳捡起绣囊反覆看了看,淡淡道:“这是我娘给我的,娘离世之后,我本想找出来做个念想,谁知却不见了,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会有今日,果不其然。”
袁裳的一番话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闲话,孙权却像是被一记重锤击中了,他撑起身子,离开了背靠着的棺材,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跪在面前的袁裳,颤声道:“这么说你认了?你知不知道绣囊里装的是什么?你竟想打掉孤与你的孩子!”
袁裳抬眸道:“没有!锦囊里的堕胎药的确是贱妾托母亲带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