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大朝会一直开到巳时才散朝,皇帝刘协从前朝正殿出来,走在回宫的路上,只听背后靴声橐橐,兵甲铿锵。
刘协心中一阵厌恶,加快了脚步,身后的靴声却始终紧紧地跟随着他,像一个甩不掉的梦魇。
一行人穿过一条冗长逼仄的宫巷,再往前走便是进内廷的宫门了,刘协这才放慢了步子,回头笑道:“有劳许将军远送,朕这便回宫去了。”
他身后五步之外的地方跟着一队披甲带剑的虎贲侍卫,为首的一人浓眉怒目,高大壮硕,浑身筋肉虬结,战神金刚也似,正是曹操的近卫许褚。
当年官渡决战前夕,卫将军董承曾奉刘协的衣带密诏,联合刘备、种辑、王子服等人谋诛曹操,谁知事机泄漏,反被曹操诛杀,除刘备之外无一人幸免。自此之后,曹操便对刘协监管甚严,平素只许他在内廷里走动,不许出宫,形同软禁,偶尔出席朝会,自前朝到内廷的一段路,也由许褚带队跟随,丝毫不肯放松。
许褚见刘协同自己说话,便道:“陛下言重了,臣奉司空之命行护送之职,焉敢懈怠。”一直跟着他走到内廷门口,再往里就是刘协和妃嫔们的居所了,许褚方才带队离开。
刘协始终撑在面上的笑色这才一点点地冷硬了下去,他带着几个随侍的黄门径直去了皇后伏寿的长秋宫,还未进宫门,便见伏寿早已等在了门口。
此时已是仲秋时节,这日的天色又不大好,黄云密布,冷风呼啸,不知是要下雨还是落雪,伏寿显见已在门外站了许久,鼻尖冻得微微泛红,单薄的肩头瑟缩着,却执拗地不肯进殿去。
刘协忙唤道:“皇后!”
伏寿迎上前屈身施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刘协将她搀起,摸得她袍袖下的一双柔荑冰凉,心疼道:“皇后在此等朕多久了?朕每每出宫上朝,皇后都会出来等朕,皇后的身子弱,天又这样凉,皇后也该顾惜自己才是。”
伏寿挥手让跟随伺候的侍女和黄门远远地退开,待得周遭无人了,才道:“皇上今日早朝迟迟不归,臣妾等得心焦,因此出来看看。”她低声道:“曹操那般扈横狠戾,臣妾真怕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刘协叹了一声,握紧了伏寿的手。世人都道天家夫妻只是表面的荣光,实则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但他和伏寿却是不同。伏寿十岁入掖庭,十五岁嫁与他为后,那时世道大乱,汉室崩殂,他像傀儡一样被董卓挟持着迁都长安,像玩意儿一样被李傕和郭汜毫无顾忌地争来抢去,在那些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仰人鼻息的日子里,是伏寿始终陪在他身旁,与他相互依偎着,等待着不知何时才将到来的黎明。也许他并未如何热烈地爱过她,但他离不开她,他们就像是涸泽里的两尾鱼,患难与共、相濡以沫。
刘协思及此处,只觉心内温软,他解下罩在皇袍外的大氅披在伏寿的肩上,道:“近来曹操正援合袁谭攻打袁尚,因此政务繁冗,朝会就多耽搁了一会儿,害皇后担心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皇后还记得咱们从前的尚书令谢炅谢大人么?”
伏寿道:“如何不记得?当年董卓胁迫陛下迁都长安,途中数度凌虐于陛下,满朝公卿皆畏缩不敢言,唯有尚书令谢大人直言斥责董卓,维护陛下,却因此被董卓所害,实在令人痛心。”
刘协道:“今日的朝会上,江东孙权奉旨遣送的人质到了,正是谢大人的遗女谢舒。”
伏寿略想了想,道:“是谢妹妹么?臣妾记得她小时候随谢大人入京应选,与陛下和臣妾都甚是投契,后来谢大人惨死,谢妹妹被随后赶到洛阳的孙坚救走了,自此便南下归乡,成了孙家的媳妇。只是她是个女子,孙权为何会送她来做人质?”
刘协叹道:“孙权还没有儿子,谢舒是替孙策的儿子孙绍来的,她正怀着孙权的骨肉。”
伏寿微微一惊,怀孕的女人入敌营为质,是从未有过的,也不知是孙权的主意,还是谢舒自己的主张。不过谢舒自小便与寻常的女子不大一样,总是做出些惊人之举,伏寿是知道的,她道:“原本以为孙氏雄踞东南,为一方诸侯,谢妹妹嫁到他家,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好过跟着咱们受苦,谁知她终究还是回来了。难道曹操已强大至此,当今世上竟没人能与他抗衡了么?”
伏寿秀眉微蹙,叹了一叹,又道:“谢妹妹既是来了,陛下不如择日请她进宫来坐坐,叙叙往日之谊,也好让谢妹妹知道,她在许都并不是孤身一人。”
刘协微笑道:“皇后说得很是。”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长秋宫的正殿,此时正是后宫嫔妃们前来晨省的时辰,莺莺燕燕坐了满殿。嫔妃们见皇上与皇后并肩进来,便都起身恭迎。
刘协和伏寿在主位后坐了,刘协道:“你们也都坐吧,不必多礼了。”
嫔妃们谢过帝后,各自归坐,伏寿见左手边的首席空着,那本是贵人曹宪的位子。曹宪是曹操的庶女,由侧夫人卞氏所出,当初卫将军董承受衣带诏谋刺曹操不成,董承之女董贵人受到牵连,以有孕之身被曹操命人鸩杀,其后曹操便以为刘协扩充后宫为由,将自己两个成年的女儿曹宪、曹节送入宫中为妃。曹宪、曹节因有曹操做靠山,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