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分明的一怔,旋即叹口气,道:“阿篁,不是朕帮昭武伯说话,但……顾芳树为何要这样做?朕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谢蹇无论是生是死,于顾氏这样的门第,有何紧要?他却何必要得罪你呢?再说了,如果他真的想置谢蹇于死地,何必还要同意韦纥的请求,进行谈判?当时定北军上下群情激奋,再加上谢氏几乎族灭……他就算直接拒绝了,其实大义上头,也不是很好责怪他。”
这是实话,作为人质的谢蹇,自己的父母兄弟子侄全部死在了韦纥手里,至少明面上如此。
他当时也是不能开口,不然他都不好说出求饶的话来。
否则传了出去,那就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向杀害全族的凶手服软,往后也是颜面扫地,甚至连累贵妃等残存的谢氏血脉了。
“因为妾身这经年以来改变极多,连陛下都颇为怀疑,何况顾氏?”云风篁泪痕未干,目光炯炯,不错眼的盯着淳嘉,沉声说道,“顾氏找不到妾身的错处,那么就只能逼着妾身出错!试问还有什么事情,比得上杀父之仇,更能叫妾身方寸大乱,从而不管不顾,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
“……”淳嘉心头大震,面色急剧的变幻着。
他是真没想到这一点!
这不是他不如云风篁精细,而是身为天子,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即使对云风篁已经尽量关注跟照拂,到底不可能时时刻刻处处设身处地。
而且在淳嘉的想法里,顾箴往后入主庆慈宫,最大的保障在自己,而不是在于横扫六宫,干掉宠妃!
他要是不同意,顾箴跟顾氏,哪怕弄死了其他所有后妃皇子,他也能在立下太子后,赐顾箴一杯鸩酒,送顾氏一场纪氏般的意外。
所以顾氏上下包括皇后在内,想前途无忧,心思合该花在取悦他、揣摩他、顺应他上面,而不是针对贵妃之流。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说道:“阿篁,朕以为这不太可能。皇后的性-子你也知道,她不甚聪慧,就算想到这样的毒计,她自己也没那个能耐去实行。至于顾氏……顾氏如今当家的顾老太爷跟顾芳树,都是懂事的人。他们很清楚朕的心意,朕属意嫡子入主东宫,然而对你们母子几个,也是真心实意希望你们往后富贵绵延。顾氏父子,这么点儿默契肚量,还是应该有的。”
云风篁紧紧抿着嘴,只觉得一颗心倏然沉没下去。
宛坠冰窖。
她后悔了。
她就不该天真。
是的,这一刻她甚至顾不上怨怼淳嘉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却想着,这番话既然说出来,只怕皇帝以后都会留心着自己,以防她针对皇后、报复顾氏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说!
刚刚都装作不知道谢蹇之死了,为什么不能继续装下去,假装对顾氏毫无芥蒂???
若非淳嘉还在跟前,她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但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淳嘉顿了顿,又说,“这样,朕让皇城司留意着昭武伯那边,若是……”
他迟疑了下,眼神冷了冷,反握住云风篁的手,温言道,“若是昭武伯当真这般心狠手辣,朕也不会偏袒,必然给你个交代,如何?”
这是真心话。
淳嘉当年背信弃义改立顾箴为后,除了看重顾箴够无能也够软弱外,主要也是觉得顾氏够识趣。
但如果顾氏当真如云风篁所言,表面上对他唯唯诺诺,乖巧听话,私下里却做
着小动作,甚至对贵妃的生身之父下毒手,淳嘉就算不为了云风篁,也不会让这种人家成为后族!
前朝后宫谁不知道他对敏贵妃的宠爱?
如今就敢对谢蹇下毒手,日后是不是他撒手归去之后,他们就敢直接对新君下毒手了?!
纪氏算是外戚的反面例子了,可纪氏在神宗在位时,那也是何等乖巧温驯,真正的国朝栋梁!
淳嘉怎么可能容忍未来的后族如此表里不一?
然而云风篁被他握住的手冷冰冰的,一如她心里。
她在心中歇斯底里的大笑着,想到:是啊,你让皇城司留意着昭武伯那边,那么真相如何还不是你一言决之?你说他是清白的,必然是善后好了来说的。以本宫的权势地位、以谢氏如今的凋敝,难不成还能找到证据来推翻吗?!
“……妾身觉得自己好生没用。”云风篁垂下羽睫,轻声细语道,“做女儿,不能为二老奉养晚年;做母妃,却没照顾好昭庆,她的腿……做姑母,三个侄女儿,至今也只给猛儿寻了人家;做妃子,也没怎么好好服侍陛下,反倒总是拖累了陛下,来给妾身操心!”
皇帝正怜惜她,闻言忙道:“你说的什么话?会州之事,与你何干?要怪也是怪朕,未能庇护住治下黎庶!至于谢阔谢奣的婚事,左右她们年纪还小,等出了孝,慢慢儿挑就是。你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孩子,还怕她们没个好去处?至于昭庆的事儿,你是她母妃,朕是她父皇,她落下残疾,难道朕就没责任了吗?而且,朕从来不缺伺候的人,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服侍?”
他语调放软,柔声说道,“朕心悦你……你毋须胡思乱想,朕只遗憾自己未能好好儿庇护你跟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