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宁毅却不同。
身为清流中武将领头人，韩将军虽然没有世家背景，却简在帝心，深受先皇宠信。
即便不看嫡长子的身份，从小就表现被誉为“鬼才”的韩宁毅，也不应该会自愿进入公主府。
——这，就是委托者的想法。
不过，根据她与韩宁毅几次见面的经历，方唐倒是有些理解。
因为，这韩宁毅先天不足。
自娘胎带来的体虚之症，已经阻断了他作武将的路子。
身为大将军之子，却根本不可能上战场。
也不知究竟是老天的戏弄，还是对他的磨练。
正想着的时候，方唐听到浅浅的琴音。
她不由得放缓脚步，倾耳听去。
琴声婉转，悠扬悦耳，入耳便让人觉得精神一振，浑身污浊被洗涤尽净。
使人不自觉停下脚步欣赏。
方唐也不例外。
甚至，因着声音太过细微，她还不自觉地向那边走去。
直到一曲终了，方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梅苑门外。
她一愣，拦下想要行礼通报的丫鬟，顺着说话声向内走去。
梅苑，顾名思义，种植着无数株梅。
可惜现在不是梅花开放的季节，因而颜色颇有些单调。
只不过，方唐轻嗅几下，虽然没有梅花的幽香，但这浅淡的药香，也算是别具一格。
梅苑不算大，几步走过去，她已经能清楚地听到亭子中两人的谈话。
“韩公子的琴艺，真是越来越高超了，本官佩服，佩服。”
这声音有些耳熟，方唐不经意想着，正好一个转弯，看到亭子中的场景。
与此同时，那人的话也传入她耳中。
“宋大人谬赞，只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男子声音如同泉水叮咚，澄澈无比，连人也是一般纯净。
眉眼间的病色更是给他增了几分脆弱，让人不自觉就想放缓呼吸，生怕惊扰了林间仙子。
“殿下？”
突然见到意料之外的人，纯净无比的男子一愣，接着就跟慌忙转身的宋大人一起，蹲下身行礼。
方唐几步过去，扶住他的双臂，“你身体不好，不必行如此大礼。”
这污浊的天地间，根本没人有资格让谪仙般的男子弯下膝盖。
然而男子实在守礼，即便身体摇摇欲坠，也坚持礼数。
方唐只好忍着心痛，急忙扶起他坐回石凳上。
坐在男子身边，方唐只觉得自己的身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她不由自主地放缓声音：“宁毅的琴技，又进步了。”
“殿下实在谬赞了。”
韩宁毅神情赤诚，即便此时他名义上的“主人”、长平公主，正隔着几层薄衫将手搭在他胳膊上，也坦荡如君子。
让人只觉得，但凡想歪一点，都是对他的侮辱。
自打方唐进入亭子后，就恭敬站在一边的宋大人，正是如此。
在确保谪仙身体状况没有受到冷风影响、并且与他探讨琴技后，方唐才松了口气，坐正身体，与他商量起正事来。
只不过，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态度与计划中的相差甚远。
与以前委托者和韩宁毅的相处方式，也完全不同。
不过这根本不要紧。
因为，亭子中的另一个人，宋大人，也完全没发现这变化。
而亭外守着的下人们，同样如此。
*
直到天色渐晚，依依不舍地与谪仙告别，走到主院门口，方唐才突然清醒。
她今天，是怎么打算的来着？
见了面后，不管韩宁毅什么反应，先施蛊，将他控制在手里。
心里有底气了，再谈判，谈判不成，再硬来。
可她做了什么？
先是嘘寒问暖、担惊受怕，还将公主府供养的太医都召了过去——只不过是因为他韩宁毅在亭子里弹了首曲子、吹了点小风。
后来，更是跟他谈论了近一个时辰的乐道，毫无用处不说，甚至在不经意间，泄露无数信息——这还是他没有故意套话。
到最后，虽然原目的达成，将韩将军一脉收归所用，可，这却是在征得韩宁毅的同意后，达成的。
最令她心中发寒的是，在整个过程中，她没有丝毫勉强，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
更甚者，直到现在，想到韩宁毅，她依然觉得这人渺渺如仙，不染尘埃。
——根本从心底里都无法产生丁点戒备。
这听起来很诡异。
此时的方唐，仿佛整个人被分裂为两半：一部分无理由信服韩宁毅，与此同时，另一部分却清醒地意识到韩宁毅和她现在的不对劲。
两部分泾渭分明，却又不断进行着争执，试图劝服对方。
方唐按照委托者平日的习惯，将自己关在书房，却没有打开桌子上的密信。
这些已经没有多大价值了，目前最诡异最危险的，是这个韩宁毅。
她努力放空心思，强迫着自己忽略心中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
“韩公子气质卓绝、为人高尚，才不会是那么表里不如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