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羲脸上的笑容收了收,把手上玉佩抛给他,拢了拢衣袖道:“那一日我入宫为安平添妆,她在我面前说了好些话,叫我心里头不踏实。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子,若是不管不顾发难,我是全无应对章法的。”
所有的计算和谋划,是按着对手的行事作风利益考量来布置,若对手处于不可推测不计较利益得失的不稳定状态,那便也无从布置先手掌控局面了。
“但你不一样,你是可以左右她的。所以,我确实希望你随行送嫁。”
这父女两个,一个不愿嫡长子亲涉险地,便叫他以身代之,一个担心异母妹妹途中作梗,也是想让他一路随行,如此一拍即合,定下此事。沈珏这会儿都能想象得出彼时两人父慈女孝的场面来。
“我可以左右她……殿下重利轻别离不说,还打算用自己新婚不久的夫婿来对付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听着未免叫人心寒。”
元羲眉梢一动,反诘道:“那我问你一句,若你事前便知道此行会有这些个糟心事,你可还愿意前往?”
听了元羲这番诘问,沈珏面色却是一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蟠螭纹白玉佩,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轻声道:“我亦是愿意的。”
元羲勾了勾唇角:“这不就结了。”
见她面露得意之色,沈珏嘴角一撇,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利用别人对自己的爱慕,来左右影响那个人,那实在有几分卑劣。哪怕打着为那个人好的旗号,事实上也只是在为自己谋取利益。殿下你说,是不是?”
元羲嘴唇动了动,却并不回答。
沈珏顿了顿,继续道:“殿下方才这个问题,我早已想过。也正是想通了这个问题,才叫我意识到我确实是个卑劣的人。而殿下问出这个问题,也叫我明白,殿下确实是不怎么在乎我的感受的。正如我不怎么在乎安平公主的感受一样。”
“我纵容了顾氏对她的算计。明明可以防范于未然,在她走到那一步之前拉她一把,却最终选择沉默,坐视这一切发生。不止如此,事前纵容,事后却又大义凛然劝她继续完成同周氏的婚事,配合顾氏粉饰了太平。”
元羲听到这里,突道:“我从前便说过‘你虽素有令名,但并无君子之德’。怎么,这是你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是个有德君子吗?”
沈珏听了这一番抢白,面上一哂:“我很早便知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无需殿下再三提醒。”
说着他一瞬不瞬看着她,问道:“殿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殿下可记得从前还说过,与我是同类。但做出来的事,却显然未把我当作同盟。”
“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同我说出你的隐忧,便你说了,我还是会选择随行送嫁,但你偏生没有说。看来,殿下对我是有所保留,尽把我当外人了。”
元羲蹙眉道:“正是因为我信任你的能力,才会让你前去。”
沈珏嘴角轻轻一牵,隐约是个笑模样,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殿下信任我的能力,却不信任我的立场。事发之时,我便在想,说不得此事于我也是一个测试。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元羲想了想,终是道:“那只是我的感觉,什么事都还没发生,我如何同你说此事?”
“那荆州那头怎么准备如此充分?”
元羲掀了掀眼皮,哼道:“帝都来人,荆州一向不敢大意,自然准备充分。”
“只是如此?”
元羲忍不住反唇相讥:“不然你以为是我布置这一切的吗?那你未免高看了我,小看了我表哥。”
“那看来两位当真心有灵犀。”沈珏面无表情道:“顾大人的手段,想是颇得殿下之心。”
元羲眨了眨眼,道:“表哥信上说,事发之后,是你主动找了他说愿意作说客说服安平。要论心有灵犀,也是驸马你与本宫心有灵犀才是。”
“我早就说过,她是不稳定的火|炮,不受控制破坏性却极强。在她表现出对我不利的苗头之后,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废去她的破坏性,如此才能不伤害到我这头的利益。驸马懂得这个道理,更全程配合,本宫心中都明白,也十分领情。”元羲笑意盈盈道。
嘉蓉手上的人手乃是天子给她在扬州立足的家底,如今全数折在荆州不说,事败之后沈珏的一席话也叫她认清了形势,不敢再犯。元羲所谓废去她的破坏性,便在于此。
此事他二人心知肚明,沈珏听她说破,心中又起波澜,目光在她面前一扫,道:“殿下心中得意,无怪乎今日笑容不断。”
元羲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点点光斑落下来,映着她整个人越发明丽夺目,一双多情目却只看着沈珏问:“怎么我见了你笑也有错?”
她这样问着,眼中亦有笑意。
沈珏的目光与她一触即离,之后便转头看向别处。
“你这是迁怒。”元羲的声音从一旁清清淡淡传来,“权力倾轧本就是世上仅次于战争的惨烈之事,她既参合进来,原就该有面对失败的觉悟。时局如此,怪不得别人。”
见沈珏目光转向她,元羲忽又大大方方一笑:“不过这事你办得漂亮,便你心里迁怒顾家迁怒于我,我也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