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公主是暮春之际离开帝都的,待送嫁的官员回来,却已是炎炎夏日。
一行人直接回到甘泉避暑行宫复命。
沈珏走过长长的廊道,又穿过一道垂花拱门,拨开垂下来的凌霄花藤,便见那厢花架下,正有一美人仰卧在贵妃榻上,闭眼小寐。
千水富贵紫绡轻罗裙覆在竹榻之上,逶迤了一榻的纸醉金迷富贵温柔。微风拂过,吹得花架上的凌霄花簌簌而动,翻涌出阵阵馥郁芳香。有零星花朵受不住风的抚弄,自那枝头零落而下,落在公主殿下身上的紫绡轻罗裙上,这会儿看去,那裙面上已落了好些凌霄花。
红艳艳的凌霄花压着华贵的紫绡,未叫人产生眼花缭乱之感,反而望过去有一种别样的纷华靡丽。
午后慵睡的美人与艳丽的落花相得益彰,组成了可堪入画的美景。
绯色官服在身的驸马停下了脚步,未再上前。仿佛再上前,便会破坏此刻眼前这静谧美好的画面。
沈珏不知站了多久,那华贵的紫绡裙轻轻动了动,红花坠地,公主殿下侧过身来,一张芙蓉面朝向他。
因了她的动作,满榻紫绡中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藕臂,远远望去,若白玉般光华耀眼,直叫人不可逼视。
沈珏似是被那白得耀目的玉臂晃花眼,头微微一撇避了一避,微微一顿后,却撩袍大步向前走去,便这般直直闯入了画中。
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落下一个个圆形光斑,叫画中人物都熠熠生辉起来。恰有微风吹来,又拂下些许落花,便有那么一朵,好巧不巧落在榻上那人的眼皮上。
元羲睁开眼的时候,正看到沈珏手上拈了朵凌霄花。绯色的官服给他添了几分威严肃穆,却又在这垂首看花的瞬间尽数化作了缱绻风流。
“你来了怎的不叫我?”她轻轻嘟哝了一句,随即坐起身来。
沈珏笑笑道:“见殿下睡得正香,不忍打扰。”
元羲站起身来,拍去身上落花,又理了理鬓发,随意道:“倒是比信上说的早了两日归来。”
沈珏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凌霄花,轻声道:“臣想念殿下,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不知殿下,可有想念臣?”
这个问题,他出发前夜便问过,如今听他再问,元羲偏头仔细看着他,轻笑着:“我若说不想,却也是骗人的。先时报信来说,路上出了点状况,可叫我担心坏了。”
“哦?那殿下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荆州的局势?”
元羲眸中清亮嫣然一笑:“这有什么差别?驸马身在荆州,我担心荆州的局势,自然也是担心驸马。”
“幸好驸马没有叫我失望。”她伸出手指,拂去沈珏肩上落花,语气中藏了一丝庆幸:“幸而这回你跟去了,否则这事儿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沈珏抬眼望过去,见了她比红花更娇艳的唇开开合合灌着蛊惑人心的**汤,不由摇了摇头道:“殿下何必这般客气,荆州那边也不是全无准备。我在不在,影响不了大局。”
元羲摸了摸鼻子,睁大了眼,惊讶道:“呀,驸马何必妄自菲薄?若不是你出马哄住了她,此事当真棘手。”
安平公主行刺荆州高官将领之事,打破了两边辛辛苦苦粉饰出来的太平。她不但把皇权与荆州地方世家之间面和心不和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不说,还以行动激化了彼此的矛盾。
要识破她的行动并不难,难的是此事发生之后该如何处理。
当朝公主行刺地方军政官僚,这是一桩实实在在的丑闻,处理得不好,更要牵连出一场大战来。
沈珏仔细打量着元羲面上神情,手上稍一用力,指间的凌霄花已化为一缕香魂,唯剩两三点残红,随风而逝。
艳丽的花汁流淌在他的指尖,他背过手去,笑了笑道:“原来我这么重要,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表哥他早有准备,他明明可以让事情在初露端倪时就早早扼杀,却故意闹到台面上。殿下,你说这是为什么?”
元羲笑了笑,伸出手指戳着他的心口道:“那你呢?你也可以防范于未然,却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你又是为了什么?”
见沈珏脸色一变,元羲也不继续逼问,自家先退了一步,好声好气道:“顾家不打算同朝廷撕破脸,却也不能对这样的挑衅无动于衷。说到底,不过为了自保罢了。”
不过是叫龙椅上那个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他听了她这话,只意味深长笑了笑,道:“我看不止如此,这般行事,只怕是欲以此离间天下君臣。”
稍微有些城府的臣子,在知道皇室搞刺杀这一套后,必然会生出许多想法来。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此事一旦叫人知晓,只会让朝臣们惶惶不安。
哪怕君要臣死,明面上也该经大理寺的手,涉及大案,更要三司会审。如此这般私下刺杀,无视人世间的律法和规则,如何不会令臣子们寒心?
大殷的天子只有一个,臣民却有无数,天子之所以是天子,并非真是上天的儿子,而是由众人捧着罢了。
元羲明眸轻,顾盼生情,闻言轻轻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此事不是已经揭过了吗?还是你亲自送她到扬州成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