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羲听了这话,却是笑了起来,斜了他一眼道:“在佛寺说这样大不敬的话,你也不怕被菩萨怪罪。”
沈珏眉头一剔,见她不接他的话茬,只挑这最不着边际处说,便也顺着这话答道:“菩萨最是慈悲不过,又怎会因这等小事怪罪臣一个小小的凡人。”
元羲听得直摇头。他二人不信神佛,在这里说这些,也实在可笑。不过是借着神佛之名打打机锋而已。
沈珏眼光在周遭一扫,道:“殿下在此地,倒是十分安逸。竟种了这么多梧桐树,不知可有引来凤凰?”
传说里,凤凰非梧桐不栖,为醴泉不饮,乃是十分有志气的神鸟。昭宁公主在佛寺里种梧桐树,已渐有风声传了出去,其自比凤凰,自矜身份,亦显出了高洁志气。
在这样的世道,声名远播者皆有些惊人之举,元羲自来做事目的性极强,便是种树,也要种有噱头的树。
元羲抬眼看他,道:“平日里未见着,今日倒是引来一只。古书上载‘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今日这只,大约是只鸿鹄。”
沈珏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那便恭喜殿下了。”
元羲目光一瞬不瞬看着他,道:“这鸿鹄志向大得很,我怕我留不住它。”
沈珏笑道:“那便多种几棵梧桐木,我来帮殿下吧。”
元羲点了点头,道:“好。”
这般说好,沈珏真的摞起袖子去种树了。元羲见过很多时候的沈珏,却从没见过他做这个。
这日春光甚好,昭宁公主与沈珏一道种了今日该种的那棵梧桐树苗。
两人合作,自然比一人之力做得更快更好。
挖坑、栽苗、填土、浇水,依次做下来,很快,一株梧桐木便种好了。侍女奉了水过来,两人在水盆里洗过,又用布巾擦干。
又各都转头去看方种下的梧桐木,与先前那些已连成一片,此时都还是树苗,这会儿看过去有些伶仃不成势。
然而多年之后,这片梧桐林成了大慈恩寺一大盛景。枝干粗壮叶子挺括的乔木经受风吹雨打,已是遮天蔽日,成为令人仰望的存在。
陈良侯忌日当夜,阳信长公主哀
思过甚,竟又再次病倒。幸逢当日昭宁公主亦在寺中,危急时刻阳信身边的侍女找到了昭宁公主,昭宁公主当即让阳信长公主的女官下山去请太医,自己则衣不解带侍奉在阳信长公主身边。
这一夜,天子未招幸宫妃,独自宿在自己寝宫。
迷迷糊糊间醒来,只觉周围十分昏暗,天子忙唤宫人掌灯,却是唤了半饷,无一人出现。他心下惊疑,起身下榻,向前走了几步,却见往日值勤的宫人侍卫皆不见踪影,大声喊了几声,更无人应和,不由恼怒非常。
正想着要办了这群奴才,却听到前方传来的细微的声音。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声音越来越大,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出了寝宫。
不远处站了个人,那人提着灯,在唤他“蛮奴……蛮奴……”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他想上前应声,又觉得有古怪。一时便站定不动了。
却不想那人提着灯慢慢向他走来。
夜间雾气大,那灯的火光虽微弱,却慢慢驱散了雾气,也叫那人在他眼中清晰起来。他满脸是血,看着他轻声道:“蛮奴,蛮奴,你怎的不理我?”
天子惊叫一声,一下子便醒了过来。
值勤的内侍先前听着天子满嘴胡话,冷汗直流,想是他魇着了。如今见他惊醒,忙上前问道:“陛下,可要喝水?”
天子正惊疑不定,这会儿见他上前,冷冷看着他,那人一个瑟缩,突然便迎来了天子的一记窝心脚,狠斥道:“狗奴才!”
眼前一黑,疼的当即便要昏死过去,但为了保命,却是强自振作跪求道:“陛下饶命!”
天子却早已对着闻声赶来的当值侍卫道:“拖下去,杖毙。”
天威难测,今日便是他的大限之期。那内侍听完便晕死了过去。
明黄色的帷帐低垂着,天子坐在帐下,阴沉着脸,两颊肌肉动了动,良久才平复下心中惊惧之情。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陛下,徐内侍已杖毙。”
天子抬了抬眼,道:“总归伺候过朕,厚葬吧。”
良久,他又道:“朕床榻前,起码该有两人共同值守。”
来人禀道:“另一位郭内侍说是方才内急,方便去了,如今在外头跪着。”
天子缓缓道:“让他进来吧。”
这夜,实在漫长。
阳信甫一睁开眼,便见到元羲在烛火下端静秀致的侧脸。
她长得,倒是很像她母亲。她有些模糊地想着。
元羲转过头来,看着她苍白的面容,问道:“姑姑醒了,可要吃些东西?”
阳信同她道:“你先扶我起来。”
元羲于是从善如流把她扶坐起,又在她身后垫上枕头,方道:“姑姑小心些。”
阳信靠坐着床上,转头看着元羲问道:“你把翠翘支开了?”
元羲迎视着她的目光,坦然道:“我让她去请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