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也好、山贼也好,总之,在他们眼中,我们来意不善。”
如果村里人真是把他们当成官府或山贼,那他们会以为自己等人要来做什么?
是捉人服役?还是收税?
警惕又恭敬地让他们住在村里最好的木屋中,又连夜逃走,恐怕是他们再回去叫人来搜吧?
至于村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很简单,他们不敢。
不论是土匪山贼还是官府,都不是他们一村老弱妇孺能惹得起的。
只要日子还能过下去,他们还有一口饭吃,这群老百姓就不敢反抗——地里的麦苗还在呢,那可是他们的念头。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有几分沉甸甸。
贞娘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山上说不定有大虫。”这种荒山,饶是朝廷近卫中的高手也不敢随意进入。
陈启苦笑一声:“老虎小心些就碰不上了。况且,老虎也就吃那么一两个人罢了。”他们要是不逃,可能死的就是全村人。
在场几人几乎都是寒门出身,知晓生活艰辛,农人不易。陈启垂着头,心头好似被针扎得千疮百孔,流出苦涩的胆汁来。
姜遗光继续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村里不养活物也情有可原了。”
陈启喃喃道:“因为养了也会被抢走。”地里的苗就不一样了,谁也不会随意糟蹋。
他幼时经历过饥荒,村里也遭过山贼,他见过自己父亲磕头求地主再缓些日子交地租的模样,还拉着他一块儿磕,后来不得不把家中唯一的一只下蛋用的母鸡抵出去,才让地主老爷松口晚半个月。
后来日子总算渐渐好过起来,他也能去学堂认几个字了。再后来,就是……
陈启憨厚老实的面庞满是忧伤,陈五同样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去寻一寻他们吧。”陈五扫一眼几人,淡淡道,“这不过是个幻象,自身安危要紧。”
真等村民们出来指不定要多久,而他们也不知在石头村里做什么会犯忌讳。还是尽快找到那群人为好。
要是找不到出路,他们就会像梁天冬一样,死在这里。到那时,他们还能有心去同情这群假村民?
沿着踩踏过的野草一路往前走,越往前,草木色越深。荆棘灌木时不时勾住几人的衣角。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贞娘觑一眼看着不远却怎么也走不到的山,幽幽叹气,“你们带干粮了吗?”
“没有。”
“没带。”
“等会儿看看能不能在山里找些吃的吧?”贞娘揉揉腰腹,只觉自己腹鸣如鼓。
不只是她,其余几人都饿了。但这荒郊野外的,除了野草就是树丛灌木,他们也没到吃树皮草根的地步,只好先忍忍。
这回陈启的话反而多了起来,指着远处的山笑道:“到那儿就行了,那里有几棵榆树,可以摘榆树钱吃。”
“而且,那些人走得急,估计没带多少吃食,估计也是靠山里的东西充饥。我们只要去找山泉在的地方就好。”
陈启一脸憨笑:“我对山里熟,据说在我小的时候,我爹也带我来山里躲过,那时总有山贼进村里,抢人、抢钱抢粮,后来官府剿灭了山匪,我们就不用躲了。”
他语气轻松,姜遗光看了对方片刻,问:“你很难过吗?”
“什么?”陈启愣了愣,连连摆手,“也没有,就是想到了以前的事儿。”
姜遗光移开眼睛,不再说话。
人总是这样,难过的时候要笑,高兴的时候要装着哭。
奇异的是,黎恪隐约猜到了姜遗光心事,有些无奈地好笑。
真是……还没长大呢。
黎恪走过去拍拍少年瘦削的肩,小声说:“下回,你看出别人在掩饰时,不必说破。”
“是么?”姜遗光回想起过去几次经历,觉得有些道理,“我记下了,多谢。”
……
小山中,一个大山洞里挤满了人,全是石头村的村民。
里正,也是李氏家族的族长,坐在山洞口忧愁地叹了口气。
昨天来的那几个人,看着倒是和善,可他们说的话,就和镇上他听到老爷们说的,那种叫官话的话一模一样。
他听不太懂官话,那群贵人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就只好让读了书的山娃子给他们说镇上好,镇上人多,漂亮姑娘也多。
结果,那群贵人还是说想在石头村住几天。这么些人来村里能做什么?能有什么好事?
这不,请那群人住下后,石头村的人全都跟着他又往这山里来了。
这座山隐蔽得很,一般那些官兵不会往山里来,看见村里没人,拿点东西也就走了。他可是在家里留了半袋子白面呢。
一个穿肚兜的小孩打滚到他身边,吸吸鼻子,那小孩四肢细骨伶仃,只有肚子圆鼓鼓,头发因为怕生虱子剃光了,光溜溜的黑脑袋上长了点瘌子。
“上个月才来收,这个月又来。”里正摸了摸小娃娃的头,看他要抓地上的土吃,连忙呵斥,“不许吃!吃了会死人的。”
小孩子哪听得懂,被拍掉后睁着因为没肉显得更大的眼睛,又打滚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