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见到皇兄亲手写就的昭阳公主生平,皇兄将所有手稿通通焚毁,仍是采用了史官之稿,只是将其中内容删减了大半。皇兄删了不少昭阳公主的恶事,却未删去自己曾为公主奴郎一事。皇兄不避忌此事,他明明白白地令苏珩与萧容烟,在史书上并列齐名。后世人谈昭阳公主,必说苏珩,反之亦然。
除史官为本职不得不轻拂了下帝王逆鳞外,朝堂无人敢在皇兄面前主动提及昭阳公主。而因皇兄仁治,民间对此的议论,则私下从未断过。一次,他陪着皇兄出宫体察民情,路经一甜汤摊时,听那摊主同客人吹嘘,道他摊上的甜汤京中最好,比公侯王府内的厨子、比宫中御厨做的,还要好上许多许多。
旁人笑说不信,那摊主便道:“当真!我听我爹说过,从前昭阳公主还来这摊上吃过呢!公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却还屈尊来我家摊上吃藕粉圆甜汤,可见我家的甜汤,是京中一绝!”
摊主絮絮叨叨地,说他爹曾告诉他,有天夜里将收摊时,昭阳公主忽同今上来到这里,说公主与今上点了两碗藕粉圆甜汤,说两人吃得很香甜,你喂我一勺,我喂你一勺,期间言笑晏晏的,蜜里调油地就像新婚夫妻一样。
起初周围人还饶有兴致地听听,当听到摊主越说越离谱后,都当听笑话般哄堂大笑起来。他心道这摊主编瞎话也太离谱了些,又担心皇兄为此郁怒,然悄悄抬眸地看向皇兄,却见皇兄也同周围人般微微笑着,笑着笑着,唇际的笑意又渐渐淡无。
那次出宫之行,皇兄去见了前朝末帝。皇权的丧失和长期的监|禁,使得末帝虽可担着一公侯虚名,安然无恙地活着,但精神上却出了点问题,有时发作起来,会以为自己还是梁朝皇帝,以为自己的亲姐姐昭阳公主,仍然活着。
驾至末帝府中时,那日末帝正发着疯病,府内的仆从都正陪演着,仍唤末帝“陛下”。这是皇兄所允许的,局限于末帝病发时的一府之内,以为自己还是皇帝的末帝,见到皇兄时,立唤“苏将军”,并快步上前问道,“皇姐到哪里去了?”
皇兄不语,末帝见状越发着急,急得话音中带了斥责,“皇姐不是总喜欢同你一起吗?怎么你也不知道吗?!”
急得几如锅上蚂蚁乱转时,末帝见一绿衣女子走近,连忙上前攥着她手问:“翠翘,你主子去哪儿了?”
然被唤作“翠翘”的女子,也无法回答末帝的问题,只能沉默以对。末帝自顾急乱一阵后,忽又双眸一亮,他一拍脑门,高兴嚷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皇姐要和薛钰成亲了,皇姐在房里梳妆打扮呢!”
“想起来”的末帝,高兴地朝房里跑,皇兄望着那名叫做“翠翘”的女子,静静地道:“还以为你一见朕,就要拔刀刺来呢,朕,是杀她的人。”
翠翘也声气平静,她望着皇兄,眸中没有对君主的崇敬,只有恨。虽有恨但也压着,并没有化作刺杀的尖刀,她看着皇兄,冷冰冰地一字字道:“真正杀她的,不是你手里的刀。她是宁死都不愿与你一起。”
皇兄闻言笑了笑,无言良久,末了,轻轻地道:“是。”
从末帝府中离开时,他能感觉到皇兄心境沉郁。那时的他,不明白皇兄为何如此,只能一边糊涂地揣测,一边设法想让皇兄心悦展颜。他赞美皇兄的功绩,道若江山仍在前朝末帝手中,如今天下必定四分五裂、民不聊生,而不是眼下的盛世太平。他说皇帝这至尊之位就当由皇兄来坐,此乃天命。
他发自真心的颂扬声中,皇兄一直是沉默的,至他话音落时,方轻低地道:“皇帝……并不是朕最想要的身份。”
不是这至尊之位,那……是什么呢?
那时的他,心中好奇,可看皇兄在渐暗的日暮天色下,神色暗寂无光,鬓边银丝如雪,没敢多问。时隔多年,早就遗忘的旧事,在数不尽的美人画前,忽然涌上心头,苏曜正惊忡时,见皇姐又展开了一幅画,此画与之前所有美人图都不同,画上有字,写为“永延十年上巳日,公主驸马踏青游春”。
并没有永延十年,前朝亡于永延九年。苏曜定定看向此画,见这张画中,昭阳公主不再只是孤身一人,她身边有年轻男子相伴,二人策马并驱,共同驰走在明媚春色里,天际流云如鹤羽轻扬,身畔碧水溶溶、花枝蔓蔓,潋滟晴光中,公主嫣然而笑,她笑望着的男子,虽背对着画外之人,但也隐约可见唇际弯着笑意,应正与公主相视而笑,眸中俱是温暖爱意。
只是不见具体容貌,这年轻男子,这画中的驸马,是谁呢?
所有不可深究的疑思,都将随那只同心结埋入地底,永远缄默着没有答案。苏曜接受了皇姐的提议,将在皇兄下葬时,随葬此室内所有画作。除此之外,当随葬的,还有皇兄日常心爱之物。只是皇兄对尘世俗物无意,朝事之外的闲暇,似就只用来植梅和作画了,除了这满室画作,还有什么呢?
凝神细想一阵后,苏曜忽然想起,有段时间,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