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皇帝大抵会欣喜若狂,可到如今,唯余惨淡一笑。
他摘开了羊脂玉瓶,将其中那枚赤色的丹药倒了出来。
曾经有一次,皇帝想过将解药喂给阿鸩吃下,但是到了临门一脚,他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他折断了少年的羽翼,禁锢住了少年的内力,打造了最为牢不可破的枷锁,将少年困在了他的世界中。
而今,他心甘情愿将枷锁斩断。
予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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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迫使阿鸩张开了嘴巴,将那枚赤色的丹药喂入了他的口中。阿鸩根本挣扎不得,只听得一咕噜,一颗泛着淡淡香气的丹药就顺着喉咙滑落下去,咽入了腹中。
——那是什么?
皇帝从阿鸩的眼眸里读到了疑惑,但是他并没有选择解答,而是伸手,把少年从床上扶了起来。那肩胛是孤峭的,那身体是单薄的……此时此刻,少年已经趋近于形销骨立。
已然衰败到了极致。
皇帝眼眸有一些发热,无数的酸楚与痛悔掠过,他将阿鸩摆做了盘腿的姿势,按住了少年的背脊,将自己的内力缓缓度入。
他的武功并不怎么高深,毕竟没有那么多时间修习,但胜在心法精妙,内息亦是十分精纯。皇帝根本就不顾己身损耗,全力渡入,很快,浑融的真气就窜入了阿鸩的丹田中,勾起了那抹原本存在、却已消散无几的热意。
当初皇帝一度想过直接废掉阿鸩的武功,但是舍不得挑掉手筋脚筋,那实在是太过于残忍,最终选择了用丹药禁锢。
而如今,到了还给阿鸩的时候了。
运行过了一个周天,阿鸩身体一晃,倒在了他的怀中,额上渗出了绵密汗水来。皇帝脸色亦是发白,仍是揽住了少年的身躯。手指搭过了少年的脉搏,他并不懂得医者望闻问切那一类,可多少探得出真气的走向。
细微的热意流转过了身周,尽管浅淡,却不掩蓬勃。犹如久旱甘霖,枯木逢春,那一点生机虽微弱,但终究有了盼头。
皇帝的眼眸里掠过了无数的痛苦和不舍,凝视着那张爱念深重的面颊,终于缓缓地俯下|身,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旋即。
转身离去。
巍峨的帝阙仰承在浩大的穹顶之下,那般的空缈而孤旷。
李霜行跟在帝王身旁,终于听到他最后的决断:“送云麾将军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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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含光殿里的那个人终于被送走了。
皇帝的心中好像被挖去了一块,好些时候,都觉得空空荡荡。他时常坐在殿中,与大臣议事时、伏案批改奏折时,恍然抬头,只觉得窗边或许有一个少年正怔怔愣愣的发呆,可当真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飞舞的雪霰,在窗边悠悠洒落。
负责阿鸩病情的还是何太医,这位老先生已经出了宫,住在了永宁侯府上。每一次问诊后,都会遣人给皇帝汇报脉案,暗卫偶尔还会说起来阿鸩的事情。
于是皇帝知道了,阿鸩终于能够喝下去药,身体渐渐地好了起来,只是肩膀、后腰、膝盖那三处的伤,只要下雨下雪,就会隐隐作疼。
永宁侯老夫人极其心疼阿鸩,每天从早到晚,吩咐了厨房准备药膳,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的乖孙孙喂得红润起来。据说阿鸩半点都不喜欢那些药膳的味道,可是却违拗不了永宁侯老夫人,成天汤水如流水一样的灌下去,气色很快就好了起来,据说原本瘦的尖尖的下颔,也有几两肉了。
皇帝出宫寻访,沿着朱雀大街走走停停,忽然间他停下来了脚步,连连躲到了扬起的酒幡后。李霜行跟在一旁,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就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布衣木簪,眉目清越。
李霜行心中一跳,悄悄道:“陛下何不去看看叶小将军?”
皇帝怔了一怔,亲眼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终于道:“不了。”
话音刚落,几许失落,几许惆怅。
执念已经痴狂,他不敢再去看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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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来年冰消雪融的时候,绿柳冒出了柔绿的枝芽,皇帝御笔朱批,他亲封的云麾将军终于又去了漠北。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自从去岁受伤后休养了许久,许多人都以为他再也无法踏上战场,而如今,他终于又拿起了长剑。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大军开赴了边疆,归入虞洛阳手下,皇帝听得心中一痛,终于学会一笑处之。他的案头,捷报一场又一场传来,漠北诸夷,闻风丧胆,不敢再进犯。
皇帝执起了画笔,轻轻勾勒,画出了大漠风沙,关山冷月,他画出了一位少年将军,持着长剑,翻下了城楼。
春风又吹了一度,野草又生了一火,阿鸩去往边关又过了一年。
无数线报传回了京城,皇帝知晓了云麾将军的名头如今在边关越来越盛,也知道了,很多百姓都说,怀化大将军身边,有一位银甲白马的阿修罗。
皇帝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不出的惆怅与惘然。
从他做出那个决定开始,他就知道,日后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