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柔的面色由粉润转为惨白,她指节用力抠着桌角,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将主子的神情收入眼底,青苓暗骂自己多嘴,就算老爷登门了又如何?这里是将军府,又不是城西小院,左右闹不出什么风波。
“前院有镇北军看守,您莫要担忧。”
连柔缓缓点头,她将书册放回箱笼中,用铜盆里的冷水洗了洗手,之后便开始准备配制药茶的材料。
最近天气渐冷,许多人都染了风寒,连柔思量再三,决定新增一剂药茶——桑菊饮。
此茶有祛风清热的功效,且以风干的桑叶为主料,称得上药的仅有连翘甘草两味,不易伤身。
她抱着簸箕走到石碾子边上,将菊花、杏仁、乌龙茶等物依次投入其中,研磨成粉末状。
青苓站在旁边,动作灵巧地将药粉盛入瓷罐。
主仆俩忙碌时,伏廷终于从城外大营折返。
他甫一下马,守门侍卫便迎上前,恭声道:“将军,宁老爷来了,这会儿正在偏厅,呆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伏廷眯起黑眸,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没想到宁睿晟如此大胆,竟主动送上门来,他真以为将军府和宁家还是姻亲?
男人阔步往前走,他脚程快,没多久便走到偏厅前。
坐在八仙椅上的宁睿晟听到动静,将茶盏放到一旁,冲着他拱了拱手:“伯彦,好久不见。”
伯彦是伏廷的表字。
青年扫都不扫宁睿晟,兀自坐下,漫不经心地问:“不知宁老爷今日上门,有何要事?”
察觉到他不善的态度,宁睿晟略微皱眉,仅仅片刻就恢复如常。
“若我没记错的话,现如今,小女阿柔正在将军府,她终究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家,在此叨扰您实有不妥、”
话未说完,便被伏廷摆手打断:“连柔是心甘情愿留在这的,你身为她的父亲,却将继女视为可以利用的工具,难道就不会觉得羞愧吗?”
宁睿晟自然不会羞愧。
从初时起,他在乎的仅焉氏一人,连氏姐妹对他来说,比起用惯了的奴才都不如。
“伏将军此言差矣,婚姻大事对于女子而言,重要性自不必提,秦琰身为相府公子,人品相貌皆挑不出瑕疵,是阿柔一时间想岔了,才使得将军生出误会。”
眼下宁睿晟最想做的,便是将连柔带回城西,否则若再耽搁下去,难保不会传出风声。
伏廷活了二十多年,见过不少卑鄙无耻之徒,但像宁睿晟这般理直气壮的,当真少有。
他不欲再浪费时间,冷声道:“无论如何,连柔都会留在将军府,宁老爷莫要白费心机了。”
伏廷言语中透着一股坚决,令宁睿晟深感诧异。
先前他让继女捧着盛放玉簟的木匣,向伏廷献上谢礼,那时他还对连柔不假辞色,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他的心思居然变了?
“将军,能否让我见见阿柔?有些话必须当面跟她说清楚。”
宁睿晟越这么说,伏廷就越不能让他的目的得逞。
他冷着脸,眸底透着几分冷嘲,“怎么?你是听不懂本将军说的话吗?再敢纠缠,军法处置!”
话落,他一拊掌,就有不少健硕的侍卫冲入偏厅,周身萦绕着浓浓肃杀之气,让宁睿晟面色惨白了一瞬。
“伏廷,将军府与宁家好歹也是姻亲,你这般胡闹,当真不怕旁人耻笑吗?”
他心中恼怒,脚下却连连后退,显然是惊惧于镇北军的威势。
青年慢步走到宁睿晟跟前,淡淡开口:“伏琼娘活着的时候,我都不在乎宁家,更何况她早就死了。宁睿晟,人可以有城府,但不能太卑鄙,近段时间连柔会一直住在将军府,直到秦琰返京。”
伏廷转身离开偏厅,那些侍卫则架起宁睿晟的胳膊,一路将人带出将军府——
连柔忐忑难安地待在厢房里,突然,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心跳加速,飞快地自玫瑰椅上站起身。
青苓也满脸警惕。
咚咚咚,门扇被人敲响了。
连柔轻声问:“谁呀?”
“我。”
伏廷语气冷淡,但连柔却不在意,此时此刻,她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快步上前,将人迎进来。
青年自顾自坐在桌前,青苓瞥了眼气势非凡的将军,不敢多留,寻了个由头便退了出去。骠骑将军与主子投缘,并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她这个当奴婢也不必凑到近前碍眼。
房内只剩下伏廷和连柔。
小姑娘站在朱缀旁,足尖轻点着脚下的砖石,头埋得低低的,就是不敢看他。
昨晚在温泉池子发生的那一幕连柔记的清清楚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居然会在衣衫不整的档口,解开蒙住伏廷双眼的布条。
要是他看到了……
越想连柔面颊越烫,她直接背过身子。
厢房桌案上摆放着一只精巧的瓷质香炉,里面放了些风干的薄荷叶,点燃后,便散发着清冽醒神的香气。
鼻前嗅闻着这股薄荷香,连柔缓了半晌,激荡的心绪刚要平复,那人的手臂却又横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