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悬在檐角的灯火散出暖黄光晕。
连柔望着伏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换成寻常人,她只要精心准备一份谢礼即可,但此刻需要报答的是对她多有照顾的长辈。
少女有些犯难。
她思来想去,足足过了几息功夫,都没想出一种能妥善表达谢意的方式,她眨眨眼,试探着开口:“上次我曾经给舅舅立过字据,不然这回也打上欠条?等到您想好了要什么,我再兑现诺言。”
伏廷意味深长:“债一笔接一笔,你就不怕到时候还不清?”
“怎么会?您是大业的骠骑将军,常年在沙场征战,保家卫国,我身上又没有能让您瞧上眼的东西,哪里需要费这么多心思?”
连柔只把伏廷的话当做玩笑,毕竟青年身为骠骑将军,是陪都的天,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必为难像她这种囊中羞涩的贫苦百姓?
“那可不一定。”伏廷幽幽说了句。
想起先前在医馆中看到雪白纤细的踝骨,莹润细腻,几乎不见丝毫瑕疵,男人深邃的黑眸变得愈发晦暗。
活了二十多年,伏廷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正如连柔以为的那样,往日但凡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多贵重、多珍稀,都会有人躬身捧到他面前。
等伏廷年岁大些,对那些玩意失了兴致,这般放肆的性情才收敛些许。
得亏他对女子没有兴趣,否则将军府恐怕早就莺燕成群了,哪还有如今的消停日子?
眼见快到夜市散去的时辰,伏廷突然道:“我送你回去。”
连柔颊边浮现出浅淡飞红,害羞地点点头,舅舅定然是放心不下她,才会提出亲自送他们归家。
等最后一位客人饮完双花茶,小姑娘刚想把瓷碗收捡起来,但她看了看手中尚未吃完的糖油果子,不由犯了难。
像是猜出连柔的想法,伏廷将竹签接过来,问:“待会还吃吗?”
连柔摇头,她其实已经吃不下了。
伏廷面色古怪,强忍着那股甜腻,将剩下的两颗糯米团子咽下肚。
看到这一幕,连柔惊讶极了,全然没想到舅舅会做出这种举动。
“我、我以为您不爱吃甜食。”
几缕乌黑鬓发散落在
颊边,伏廷伸手帮她绾到耳后,再度将帷帽整理好,他心情十分愉悦:“原本是不爱吃的,没料到此物的味道还不错。”
连柔心里觉得不太对,又不敢深想。
她暗暗告诉自己,舅舅身为骠骑将军,常年在前线拼杀,战场上粮食珍贵,恐怕他最见不得旁人浪费,才会如此。
甩了甩头,连柔屏退脑内纷乱的思绪,她刚准备如往常那般将东西搬上板车,就听到青苓这丫鬟在耳畔念叨。
“小姐,刚刚将军不是说了要将宅子租给您吗?既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费尽辛苦将这些物件带回府?”
连柔也觉得青苓这话说的有些道理,可房契虽然到了她手中,伏廷却没将钥匙交给她。
少女犹豫片刻,终于走上前,语调清澈而柔和:“舅舅,能否将钥匙借给柔儿?”
伏廷从怀中取出铜制的钥匙,黑眸扫了连柔一眼:“伸手。”
她听话地摊开掌心。
金属冰凉,青年的指腹却是热的,上面略硬的粗茧划过软肉,带来一阵难言的痒意。
连柔紧紧握住钥匙,耳根灼烫异常,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街旁的屋舍久未住人,连柔甫一打开木门,便有不少尘土四散飞扬,呛得她直咳嗽。
小厮和青苓忙不迭地将板车桌椅等物依次搬了进来,二人眼神明亮,嘴角含笑,显然也对这间新租的铺面很是满意。
东西收拾好后,连柔偏头望着站在柳树旁的青年。
在去往将军府前,她曾经暗暗猜想过,能治小儿夜啼的骠骑将军该是一副什么模样。
怕是十分孔武,筋肉突起,神情狞恶,一看便能让人心惊胆寒。
哪知道伏廷身量颀长劲瘦,又尤为俊美,与连柔猜测的完全不同。
“跟上。”
男人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在前,他肩宽腿长,每走一步相当于连柔两步,好在他还记得放慢速度,这才没落下太多。
这几日帮忙摆摊的小厮名为松音,个子不高,人却尤为机灵,当初被二老爷随手救下,给松音一口饭吃,他心里念着恩情,也没有在宁府最为艰难的时候离开。
陪都风气开放,规矩也远不如建业森严,但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跟骠骑将军并肩而行,
未免不太妥当。
心里这么想着,青苓刚欲上前,就被松音拽住袖襟。
“姐姐莫不是糊涂了,难道忘了将军在战场上杀敌的虎枭之势?若是开罪了他,咱们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青苓面带犹豫,却更惧伏廷的威严,只能叹了口气,与主子相隔几丈远。
连柔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她站在伏廷身边,鼻前隐隐约约嗅到一股血腥气,脚步顿时僵了一下。
月色如银,夜风微凉。
若不是这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恐怕真忘了,陪在她身边的并不是一位斯文温和的长辈,而是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