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柔甫一看清连熙微的脸,骨子里便不可抑制地生出寒意。
前世的那场折磨让她对连熙微既惧怕又厌恶,但她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用力咬了下舌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小声发问,将棚架、顶针等物放回篮子里,起身往前迎了几步,鼻间嗅到了一股浅淡的冷梅香。
连熙微擅长调香,否则也不会在她身上洒零陵香粉,引得将军府的庶子发疯。
这股冷梅香气味清冽,但对于连柔来说,却如同附骨之疽,从内而外将她侵蚀了个彻底。
连柔的脸色忽的苍白,唇瓣也呈现淡淡的粉,看起来格外脆弱,好在连熙微并没有怀疑什么。
在她眼中,这个妹妹素来胆小怯弱,露出这种神情也不奇怪。
“柔儿,方才我听说父亲母亲正在商量咱们的婚事。”连熙微略弯着腰放下竹帘,坐在绣墩上,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有了上辈子的不堪回忆,连柔对于自己的亲事不止没有半分期待,反而很是抵触。
她指尖点了点花囊,轻声道:“爹娘选的人应当不差,姐姐别担心。”
不差?
连熙微险些没讥诮出声,她知道自己不是伯府的嫡亲女儿,未来夫君肯定远不能跟宁沅相比,但焉氏挑的是什么人?一家子都是在土里刨食的农户,好不容易出了两个秀才,便要将她和连柔嫁过去。
他们也配?
“好像是一对农家的堂兄弟,世代以务农为生,家中连个洒扫婆子都没有……”连熙微暗暗瞥了连柔一眼,见她没多大反应,不禁更为气闷。
连柔了解母亲,知道她不忍心让亲生女儿受苦,选中农家必然有她的用意。
“那对兄弟自身如何?”
连熙微没想到这个妹妹竟这般难缠,她端着茶碗的手一抖,浓绿茶汤撒在裙衫上,浸湿了大片衣裳,好在茶汤不算烫口,这才没有伤到人。
比起六年后的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的连熙微还带着几分青涩,没藏住自己的情绪,才会如此失态。
连柔垂下眼,拿起绢帕轻轻为她擦拭,姐妹俩挨得极近,斑驳日光透
过竹帘映照在二人身上,仿佛一副精美绝伦的仕女图。
“姐姐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
连熙微按住连柔的手,神情黯然地别过头去,原本清脆的嗓音中透着嘶哑:“我只是心里难过,咱们姐妹从小就被人视为拖油瓶,在伯府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本以为出嫁能改变这种情况。”
“眼下看来,是不能了。”
连柔本就不习惯和旁人有肢体接触,更何况这个人是连熙微,她身子僵了一下,细软腰肢猛地挺直,呼吸也急促许多。
好在她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状似无意缓缓抽回手,随后沉默坐在原处。
早在看到连熙微第一眼,连柔就猜出了这个姐姐的想法。连熙微向来心气高,前世她百般筹谋,嫁给前途无量的陈王,那时太子已经被废了,陈王很有可能扶摇直上。
走到这一步的人,怎会甘心嫁给一名农家子?
不管这桩婚事究竟出于什么打算,成事的几率也微乎其微,长夏伯府即将败落,届时连自身都无暇顾及,更甭提将心思放在继女身上。
“我说了这么多,柔儿好像并不着急?”
连熙微有些恼了,指甲在床柱上狠狠划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响声。
焉氏一向疼爱连柔,连熙微之所以来到葭月居,是希望能让连柔当筏子,跑到长夏伯面前哭闹,将姐妹俩的婚事一齐推拒掉,哪知道连柔怯弱惯了,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敢争取,当真窝囊至极!
“有些事急也没有用,姐姐且放宽心,爹娘总归不会把咱们往火坑里推。”
连柔的确文静内向,却也不是个傻子,哪能看不出连熙微的心思?她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垂着头默默吃茶。
瞧见她这副姿态,连熙微脑海中无端冒出一句诗:朱唇啜破绿云时,咽入香喉爽红玉。
连熙微自己的容貌也不差,凤眼琼鼻,鹅蛋脸颊,柳叶弯眉,怎么看都能称得上清丽秀美,但和连柔站在一处,便应了相形见绌四个字。
连柔挑着爹娘的优点长,比焉氏还要美上三分,不止如此,她那副柔怯的性子还格外招人喜欢,像是去了刺的蔷薇,楚楚动人。
“罢了罢了,既然你对此事不上心,只当我没来过便是,
日后后悔了,也别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提醒你。”
连熙微心思缜密,鲜少会口出恶言,怕是气得狠了。
说完,她拂袖而去。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连柔卷起斑竹帘子,推开窗扇,凉风吹散了屋内萦绕不散的冷梅香,也让她缓了一口气。
重生到现在近两个月,她仍怕极了连熙微,有时夜里还会做恶梦,梦见自己的手腕被人一刀一刀切开,鲜血如注,猩红刺目。
连柔站在床边,风吹得她有些发冷,她拢了拢襟口,依然站在原地。
转眼到了第二日,连柔刚起身,便看见青苓手里端着托盘,身后跟着一名面熟的小厮,进了葭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