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听着陌生老者的话, 眉头缓缓蹙起。
他从未听闻林长泉有什么宝藏，即使在他自囚于密牢的五十年间林长泉真的寻得珍宝，也绝不可能像这个人说的那样，宁可将宝藏埋葬也不愿留给苍山派。
他本意是来祠堂祭奠, 却听到这般不合常理的言论，直觉般意识到眼前的人有问题，他跟随了对方一整个白日, 发现陌生老者地位尊贵，心底更觉疑惑，终于在老者沉睡后，操纵了他的梦境。
几十年前, 他曾按照自己的意愿控制了林笑的梦境，如今他则让老者不知不觉间在梦中陷入了回忆。
足足七十余年的浩瀚记忆纷繁杂乱，景仁也不知道自己该让老者回忆什么，却在看到回忆中一张熟悉的面庞后僵住。
梦中的林长泉年轻俊秀，他停止翻找，让老人回忆起那段时光。
五十年前的老人比林长泉更年轻，他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弟子, 总是在人群中仰望林长泉, 他根骨不好, 却不甘于平凡，因此十分敬仰传闻中只有丁等根骨却修行成果斐然的林长泉。
他甚至请教过林长泉该如何修行，却被礼貌而疏离地拒绝了。自从修为一日千里之后，林长泉便常被旁人请教如何修行, 但他的经脉根骨本就不同于旁人，修行方法对他们也根本无用，因此对这个问题向来是避而不答。
因此拒绝教导一个人这最为普通的一件事，甚至没有给林长泉留下丝毫印象。
可景仁却看到，在被他拒绝之后，回忆的主人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最后深深地看了林长泉一眼，转身离去。
之后，回忆的主人走上了同林长泉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他主动联系苍山妖族，同意作为内奸出卖苍山派的情报，以此来换取妖族的教导，或是几本高深秘籍。
他虽然不擅长修行，却颇有潜伏天赋，苍山派始终未能查明奸细究竟是谁，而他的修为也渐渐超越了大多数同龄人。
景仁越看这份回忆越觉得心惊，他心中生出一个猜测，面色阴沉地等待着回忆继续进行。
终于他看到，在林长泉林笑与他合力杀死妖族统领后，在人群中喊出林长泉是奸细，号召大家杀了林长泉的，正是这份回忆的主人。
景仁的拳头猛然攥紧，但他心知自己刚压制杀欲心障，必须平心静气不能妄动杀心，勉强克制着自己暴怒的心情。
后来，回忆的主人潜藏进人群中，没有人知道最初让林长泉背负污名的是他。再后来，妖族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找到他让他继续担任内奸，在妖族的威逼利诱之下，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
他熟练地潜伏在苍山派，如同一柄薄而锋利的刀，隐秘地刺进修者们的胸膛。
林长泉耗时许久依旧没能找出他，他为此而得意不已，甚至在最终大战前佯装出忠心弟子的模样，在林长泉身边沉吟，他的声音隐含忧虑，却又毫不退缩道:“也不知我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林长泉扭头看向他，景仁却觉得脑中劈过一道惊雷，他终于想起了回忆的主人的身份。
杨觞，苍山派如今的掌门。
回忆之中，林长泉不知自己在同寻找已久的奸细对话，甚至安慰一笑。
杨觞的心突然被扭曲的快意充满，他伪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热衷于凑在林长泉身旁，心中却是自己将对方玩弄于股掌间的得意。
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林长泉也愈发重视他，甚至在走火入魔后，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
接任掌门的哪一天深夜，杨觞孤身一人来到议事厅，坐在了那张梦寐以求的椅子上，许多年来他一直伪装，但最初对林长泉说的那句话却不是假的。
他一直想成为一方豪杰人物。
如今梦想终于实现，他心猿意马地在掌门座椅上坐了整夜，次日睁着通红的眼睛参与葬礼，向别人解释说，这是由于悲痛过度彻夜痛哭。
没有人怀疑他的伪装，他看着真心实意为林长泉哭泣的众人，得意得想要笑出来，他想，他赢了，赢了当初看不起他不愿意教导他修行方法的林长泉，也赢了在场的所有人。
只有一件事，还是个遗憾。
林长泉曾向他承认，苍山中藏有他的宝藏，他一直晓之以理地劝导林长泉为门派考虑，告诉他藏宝之地的位置，可林长泉却始终没有让他如愿。
这件事就如同美玉上的污点般，很快就成了杨觞心底的一根刺，在之后足足三十年间，他用尽各种方法想要找到藏宝之地，却终究无所得。
景仁看着他执着于藏宝之地的样子，心念一动，他操纵回忆，看到了林长泉提起宝藏的那一天。
那日天清气爽，林长泉站在掌门院落中，拿着饲料喂莲花池中的几尾小鱼，杨觞跟在他身后，疑惑问道:“掌门从没考虑过去别处吗？”
林长泉一怔:“去别处？”
杨觞道:“我听人说，欲求大道需逆水行舟，不可困于原地，掌门为何不与穹华的仙长们多多交流，好能登峰造极早日化神？”
林长泉垂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因为苍山有我的宝藏吧。”
杨觞心念一动，却不动声色地佯装不解道:“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