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泉身处狂欢的弟子之中, 却浑浑噩噩,连旁人的欢呼声都听不分明。
杨觞同好友击掌欢呼,然后向他看去,却愕然愣住, 林长泉自从接任掌门后向来处事沉稳,此时苍白的面颊却挂着泪痕。
杨觞小心翼翼道:“掌门?”
林长泉骤然惊醒般回神,他对众人摆摆手, 轻轻笑了一下,笑容却只浮在表面,眼底依旧沉静压抑,他道:“骤悲骤喜下情绪失控, 见笑了。”
大家当然清楚这只是他的托词,只是林长泉抬手掩面闷咳两声,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他们便也知趣地不再追问。
林长泉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袖,织锦的外袍上新染了一丝血痕,他擦净自己的唇角, 甩袖将那抹血迹掩藏。
林长泉向林笑走去, 林笑神情不安地看着自家少爷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陷入沉默。
林长泉轻声道:“山庄很快就要修建好了。”
林笑心头骤然一紧,不详的预感笼罩心间,他紧盯着林长泉, 看见他漠白的嘴唇张合,用轻得能被风吹散的声音道:“山庄该有一个主人的。”
林笑脸色骤变,慌乱地颤声道:“少爷,少爷我知道你怨我去找景仁,可是求你,求你别赶我走。”
林笑虽是林长泉的书童,可两人向来以朋友身份相处,林笑从不曾这么卑微地祈求过谁,却在这一瞬间完全失了分寸。
林长泉摇了摇头,他想故作轻松地笑一下,苍白的嘴角却只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终于,他拍了拍林笑道:“下山你可以开宗立教,创立自己的门派,你有能力做到这些,我不该把你困在身边,让你一直只当书童。”
林笑攥着林长泉的袖角,林长泉的手臂轻轻一颤,但他心慌意乱,并未察觉,而是摇着头反对道:“我的命是您的,我就应该待在您身边啊。”
林长泉修长的手覆盖在林笑手背上,他一点一点,不容拒绝地推开林笑的手,道了声:“听少爷的话。”
林笑僵硬地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半晌才收敛起眼中水雾,他抬起头,祈求道:“那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少爷为山庄赐名。”
林长泉看着他坚持的神色,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应道:“就叫怀仁山庄吧。”
林笑心底一颤,他当然懂这个名字的寓意。
怀仁山庄。
怀仁。
怀念,景仁。
林笑自苦地一笑,在决定去寻找景仁时,他已经思考过后果,他当然清楚林长泉不肯找景仁,正是因为他不想景仁一生都受心障折磨。
可是林笑想起很多年前在酒肆度过的那一夜,那时候景仁为了验证他的忠诚,让他陷入一场迷梦之中,从梦中醒来后他就明白了景仁对林长泉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有多强烈。
他很清楚,景仁绝不希望林长泉死,所以虽然知道自家少爷的选择,林笑还是放出了景仁。
接连几天没能休息又心情几番骤变,林笑脱力地坐在地上,他想,起码他们三个都还活着,所以这个结果也不算太糟糕,所以被迫下山离开少爷身边,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
他抬眼,看着林长泉消瘦的背影远去,试着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他看见杨觞带着得胜后的灿烂笑容地走到林长泉身边,年轻的弟子敬重又不失开朗地笑道:“掌门,开战前我问你的心愿是什么,其实我猜你的愿望就是苍山派能赢吧,现在我们做到了!”
林长泉平静无波道:“部分是。”
杨觞愣了一下,问:“那您还有什么心愿?”
林长泉停顿了一瞬,才恍然回神道:“没有了。”
杨觞一脸迷惑,林长泉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分明只比对面的人大一岁,眼神却疲惫苍老得不像个年轻人。
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没有了。”
实现不了的,是不能叫做心愿的。
几天之后,损失惨重却度过一劫的苍山派开设庆功宴,林笑在庆功宴后下山来到怀仁山庄,他还记得不久之前,林长泉眼神亮晶晶地同他规划山庄时曾说过的那些话。
于是山庄之中最先种植的,是一片普洱茶田。
再后来林笑在山庄成家立业创立门派,林长泉则修为大涨,使苍山派一跃成为修真界第二大派,景仁依旧被锁在山腹的密牢之中,日夜遭受心障的折磨。
三个曾经形影不离的少年人分明都在苍山,这样的距离对修者堪称近在咫尺,却有一道无形枷锁困住每一个人,使他们再难相见。
直到二十年后,林长泉骤然重病,不等听到消息的林笑赶到山巅便撒手人寰。
林笑站在苍山派门前,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足足二十年不曾踏足的地方,头晕目眩。
苍山派的弟子们以极高的待遇接待了他,并汇报说掌门死于走火入魔。可当夜林笑恍惚入梦时,却突然忆起当初他求林长泉不要赶走他时,手中攥着的袖角上有一抹血迹。
可是斯人已逝,他不可能再去询问林长泉当初是否重伤,又是否早知自己经脉有损寿数大减,才会尽早疏远他。
又过了三十年,林笑也已经是个垂暮老人,没有进入化神境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