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无力探究。
显然之前太医和内侍再三强调要他“养好精神”不是单纯的客套话,他们应该早得了他要面圣的命令,为了让他尽快能被顺利审问,太医自是得用些狠药,加之金针刺穴,才让他有精力面对皇帝垂问,但过后反噬同样严重。
崔茂怀自醒来就处于一种迟钝的真空状态,连转动眼珠都费力,眩晕疼痛无时无处不在,导致他吃什么吐什么,然而没有输液条件下又不得不强喂强吃,其难受痛苦程度真让崔茂怀想一死了之!
更几度自暴自弃想反正他都要被处死了干嘛还治疗吃饭,甚至盼着杀头的旨意早来早解脱。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没等来自己被下狱处死的旨意,倒等来了‘念其孝道准其回崔家为母治丧’的手谕……
“什么意思?!”
崔茂怀怔愣当场,迟迟不能明白。
然后得到答案:意思是兴阳长公主殁了。之前宫里一直没有旨意下发,于是家中也只能停灵干等着。直至今日陛下终于降下旨意,崔家才开门接待吊唁者,置办兴阳长公主的丧事。
“怎么会?!”崔茂怀不肯相信。
被阿活背到车上,一路穿街过道,当停在昔日熟悉的侯府门前,崔茂怀掀帘只见满目白幡缟素,下人们正搭梯举麻,往来忙乱,足见丧仪布置的有多仓促。
崔茂怀却在望向府门时又呆怔住。
就见洞开的府门前书写着镇平侯府四个大字的匾额没有了,如今大门上空空如也,只有两边刚挂上去的白灯笼在微微摇晃……
崔茂怀还想询问是怎么回事?旋即想起陛下口谕和内侍解释的话里,他们说的都是崔家而非侯府……
“二公子?”
一声带着不确定的招呼问向崔茂怀,不等崔茂怀回应,那家仆倒像是终于认出包住大半脑袋的崔茂怀,立刻高喊着“二公子回来啦!”一路往府门里跑去通报。
崔茂怀被阿活和附近家仆一起搀扶着下车,单脚刚着地,就听大门处传来“爹和二哥?!”的叫喊。
前后几道白色身影接连从大门中冲出。
当先的少年郎依旧一身胡服,两眼赤红着,这才多少日子也瘦到骨削形立的地步,看到崔茂怀满是不敢置信转而一脸惊喜,几步冲过来紧紧抓住崔茂怀的手似有千万话语要讲,最后终是汇到又一声“爹”的叫喊里,难掩难过委屈……
崔茂怀看到须金勒自也高兴,再没有半点在大庭广众被个半大少年叫“爹”的不好意思。相反,倒像是听懂了那一声爹里包含的情绪,只觉得窝心又酸楚。
而须金勒后面的崔茂琛看着更加憔悴。
冲出来确认是崔茂怀就放缓了步子给他和须金勒说话的时间,然后上前来刚说了声“二哥你可回来了”,眼眶就红了。
其后出来的茂澜明显大病初愈,以至走路都需要身旁的婢子扶着,确认真是崔茂怀,眼泪便再止不住扑簌簌流……
崔茂怀也难受的紧。
万想不到和他们再见竟会是当下的场景,不过月余,这旧日府邸他都快认不出了。
四人一时都不由微微湿了眼睛。直到辛姑姑和费大得信也赶出来,二人虽也悲伤,但到底顾及四人身体情况,尤其崔茂怀腿脚不便,砸到头又得了“近期不宜悲伤动怒、情绪起伏过大”的医嘱,几人才扶着崔茂怀、由须金勒背着匆匆进门。
灵堂倒是已布置好了,但仍能看出其中仓促和府中糟乱景象。待看到堂上立着的牌位和巨大棺椁,崔茂怀心里最后一点不信终是消散。
“怎么会这么突然?”
崔茂怀心里疑问其实很多。他想知道长公主怎么会突然没了?想知道府门前的匾额为什么摘了?想知道这府里大眼瞧着好似没什么变化,实则处处失当是怎么回事?
可他最终还是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
一句话却令刚止了泪的茂琛、茂澜又低头抽泣起来。费大不声不响挥退了附近的小厮婢女,辛姑姑方使劲咽下泪意低声道:
“二公子,娘娘、娘娘,是自行选择去的……”
“……”
崔茂怀反应数秒,将这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咀嚼几遍才明白辛姑姑的意思。
长公主是自杀?!
“为什么?”
疑惑出口,藏在崔茂怀心底的某个答案逐渐浮出水面。
辛姑姑却只握着崔茂怀的手微微摇头,“二公子被逆贼绑走险些丧命,娘娘甚是担忧,您能醒来真是万幸!若娘娘、娘娘能见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辛姑姑的泪到底流了下来。
崔茂怀也鼻子泛酸,同时明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让须金勒背着他先进灵堂焚香祭拜。可到了近处,才发现牌位上居然没有字?!更令崔茂怀惊奇的是,灵堂正中巨大的棺椁侧后方,还摆着一具棺材?!
“是娘娘的意思,吩咐宫里没有降下明确旨意前,不得以其尊号设灵。今日诏书下来,娘娘的灵牌已经在刻了。”
辛姑姑为崔茂怀解惑,然后看了一眼那具独棺,“夫人,当日也去了。”
轻飘飘一句话,却像是给崔茂怀平地又丢了一颗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