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怀换了素服赶到宣宁坊的时候,就见郑府已满目缟素白幡,两盏大大的白灯笼挑于府门前。郑家几个儿郎带着小厮家仆正在迎送前来吊唁的客人。
崔茂怀下了马车,被眼睛红肿的郑八郎远远瞧见,立刻引入门。
内里灵堂已设,崔茂怀焚香祭拜,但不知是不是这时候没有遗照的缘故,崔茂怀总有种不真实感。那个慈和含笑的老太太,那个每回看到他都会嘘寒问暖,摩挲着他的头念叨说他瘦了,补汤不算,吃饭时拼命布菜,走的时候又说他一个孩子家单独在外如何不容易,恨不得把她觉得好吃好玩的全都装给崔茂怀让崔茂怀带走的老人家,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
尤记得乔迁宴当日,他向八郎九郎问及太夫人,他们还笑说太奶奶知道他办乔迁宴很是高兴,说了虽然腿脚不便不好亲自来凑热闹,但要是筵席上他们吃到新奇好吃的便代她直接跟崔茂怀要……
当日也确有一道鸭肉软烂入味,郑八郎给醉了的须金勒把脉走的晚,正好带了刚出锅的回去。
不想这才几日……
崔茂怀一时泪流不止,还是八郎几个来拉,到外面缓了好一阵儿才好些。
然后也才听说太奶奶怎么会突然没的?
说到底,是受了这回祸事的波及!
宫变当夜正轮到郑太医在宫里值守,所以没能回来。半夜外面闹出动静,至天亮也都听闻是宫里出事了,阖府虽有心瞒着太夫人,但这种事哪里瞒得住。
本是个个悬心,哪想太夫人表现的反倒比众人都稳,还指挥家里众人护好幼儿,保存药典。只是坚决不肯休息,非要等大孙儿安全从宫里回来不可……
却不想,到了这夜朝廷四处缉拿、剿杀叛军。宣宁坊这一带正是中高级武将聚居处,一时四周厮杀声起,妇孺嚎哭不止。一家不慎起火,冬夜混乱里谁都没想着先救火,以至火势渐大,连烧数家,竟成一片火海,远远都能瞧见。
“太奶奶当时瞧着就不对劲。”郑八郎抹着眼泪,“当年,据说当年也是夜里突起刀兵,乱军放火四处砍杀,太爷爷他们就是这么没的。却没想到……太奶奶忽然挥手冲着外面大呼救火,又喊了太爷爷的名字,竟就、竟就……”
屋里几人一时都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谁也没想到事,老人家甚至没能给儿孙留句话,更没能等到郑太医回来!
崔茂怀倒想起周辞渊跟他说陛下被成王气吐血的事,想来当时就有郑太医,若如此,只怕郑太医一时半会回不来。
也因为郑太医至今未归,所以郑家虽已发丧,却至今没定下停灵日期。说要等郑太医回来,长房长孙,到时候再论下葬事宜……
只这会儿,府里僧道已至。分别在灵堂和太夫人居所念经祈福、做道场。另在外院设台,请了一班戏子杂耍表演。
“这是做什么?”崔茂怀疑惑。
经郑八郎解释,崔茂怀才知道,原是郑太夫人家乡风俗。六十岁以上、儿孙俱全的老人去世,算是“喜丧”,何况郑太夫人年近八十,四世同堂,家族兴旺和睦,所以才有此一幕。
“……”
崔茂怀却觉得不得劲。
别管老人多少岁去世,谁家还会嫌亲人活的长怎么地?!凭什么就成“喜”丧了?这也就是别人家办丧事,倘若是他爷爷,MD谁敢跟他提什么“喜丧”,他非揍那不长眼的!
崔茂怀莫名燥怒,不由瞪了眼郑八郎。郑八郎苦笑,反叹气安慰崔茂怀道:
“不过是应景给别人看罢了……咱们的悲痛难道还指望旁人谁个真感同身受呢……”
崔茂怀默然。
他也知道自己分明是联想到爷爷所以迁怒于人。瞧瞧郑八郎乔迁宴时浑圆的身材,不过几日就消瘦数圈,满面浮肿,正有意转移话题,就听人喊着“崔爵爷,郑公子”,急急向他们走来行礼。
“楚班主!”
来人崔茂怀和郑八郎都认识。正是崔茂怀乔迁宴上请的顺和祥的班主,盛安城最近极出名的杂耍班子,原来郑家也请了他们。
“还请节哀!某虽无缘见太夫人,但进来府里半日,多听闻太夫人慈爱怜惜之心,若见得公子和爵爷神伤至此,必不忍心……”
楚班主面色哀戚,但劝慰人的话说的诚挚有力。一时身后弦鼓响起,台上虽有顶缸走线的杂耍,但又设了四方帷幕,里头点着明蜡,几道人影落在幕布上似跪地长揖,咿呀曲调传出来,皆是思念之词。
而帷幕中几人长跪的方向,隐隐绰绰有一稍大的虚影,一位雍容老妇正盘坐于榻上,含笑望着儿孙……
“太奶奶!”
郑八郎一见,立刻急促几步奔到幕前率先哭出声来。跟着附近注意到的也都聚来,一个个望着虚影,无不落泪。
崔茂怀也不禁将目光落在那神似郑太夫人的虚影上,明知是光影作用、皮影戏的道理,却也不禁要赞一句楚班主用心巧思。
只这会儿楚班主倒有些手足无措,一个劲儿说是他思虑不周,颇为懊悔。然后同崔茂怀一起望着帷幕,半响又念叨怎么还不飞升?
崔茂怀望过去。
楚班主忙解释道,原来他接了郑府治丧,虽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