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一抹暗影忽而闪过, 接着几个起落, 就彻底消失在山林间。
直到入了山中某处小院, 那人才将身上的连帽披风撤下。转头看了一眼院中护卫, 周辞渊忙几步进屋。然尚未开口, 一眼对上正坐在竹榻上,眼睛里小火苗蹭蹭蹭往上窜的崔茂怀……
周辞渊心下咯噔一声,接着便明了了。
这样子怕不光是碰见了皇上,今儿个在皇帝身边伴驾的……还有他祖父?!
“见着了?有没有受委屈?”
周辞渊立刻上前, 先将人细细打量一番, 跟着也不顾一身风尘, 直接将人护在怀里安抚。
“没提前说是我不好。我本想着我尽快回来,不过两三日,你总得休息几日。哪想今天就上山来了。”
周辞渊眼见崔茂怀听了他的解释, 虽然依旧凶巴巴的样子, 可整个人低沉萎靡的模样根本难掩。忙问今日细节。心中不满怨怪自己顾虑不周……
只是,等他细细听了崔茂怀今日面圣和见他祖父前后的情景, 周辞渊心下立时涌动一团,对应的, 是脸上忍压的特别辛苦的笑意……
“都怪你, 事先不告诉我,这下子没一点准备的撞上了吧!还有你爷爷,当初你就知道重阳是你祖父的!什么讹鸟的,你明明知道你爷爷来干嘛的,全不告诉我, 害我今天出糗了吧!!!”
崔茂怀越说越气,只要一想到他今天没眼看的糟糕形象,还傻不啦叽在那儿琢磨偷鸟的残疾老人为啥跟皇帝凑一块,由此甚至快要怀疑皇帝的身份……
崔茂怀真恨不得现在就捅周辞渊两刀。
周辞渊却再忍不住一把将崔茂怀拥进怀里,低沉的笑声清晰传来。任怀里的人气愤难当,对他手脚并用,周辞渊只感到胸腔里一团烘软。
崔茂怀在典州费钱费力做的几套别致扇子,他其实早从侍卫和邓达那得了信。从用料到设计,不知耗了他多少心思功夫。大热天光是亲自往返于洼镰庄和典州城之间,其中用到的木料、纸张、布帛、香料、染色、陈墨、古玩、全是他去人家仓库里一样一样挑出来的。甚至,还专门写信回来,让家里把当日他分出来后,长公主先后赐给他的贡绢香料一并送到典州才加工成的……
当他得知其中几把的用料扇面,便知那是备给他的。而听闻崔茂怀缠着韩呈要一副百鸟图,周辞渊自然立刻联想到了他告诉过他有关于他祖父的喜好……
可等心中的猜测真成了崔茂怀今时今日的准备和心意,周辞渊一方面高兴珍重于崔茂怀终于肯正视他们的关系!另一方面,又隐隐为他的努力感到心疼和委屈。
怀中的人一直以来有多小心翼翼他比谁都清楚,也明白他退却和不安的原因。可如今,他却愿意为了他勇敢向前,付出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努力!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多事没做到位。别怕,今后再见到祖父,你只当平常老人一般对待就好。”
“嗯?”什么意思?
崔茂怀泄愤的手脚停下来,抬眼看周辞渊。周辞渊却只笑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接着就转移话题说起了皇帝。
“圣上如今以避暑的名义住到二屏山上的行宫别苑,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之前为了派官和诸皇子的事,皇上看着十分坚决,又是罢官又是申饬,可私底下被气的吐了两回血……”
周辞渊声音放的很轻,“如今借口避暑,搬到山上,一来是身体吃不消必须好好调养。二来,也是给盛安缓和降温的时间。否则再这般下去,不光朝堂盛安,只怕连下面各地方和边疆驻军也要不安。到时候,不仅世家,打头的皇子恐怕也得折进去几个。”
“……”
崔茂怀听明白了,就是说皇帝上山来也是不得已。想想今日他见的皇上,年纪的确也不小了。一头白发,看着没有像老王爷拄拐杖,可等往山上私宅走的时候,他那身边的太监全程都是扶着的。只是……
“你怎么说到皇上去了?皇上的事等会说,反正我是不会背叛韩县令说变石之法的!现在先说你祖父,”崔茂怀到这里突然一顿,“我今天的样子,你觉得你爷爷会怎么想?”
“自然是觉得你聪明纯真又有君子之风。”
周辞渊言之凿凿,半点停顿犹豫都没有。然后就见崔茂怀一副‘就知道说好听的,正跟你谈正经事呢!’的表情。
周辞渊又笑了。
但还是没提他祖父的想法或其他可能。
祖父于他和崔茂怀的关系,应该早有觉察的。周辞渊自己不善于掩饰,或者该说从未在祖父面前刻意遮掩过。不过是为了祖父有所缓冲,此前也不曾主动表明什么。
可自从典州那边想要给茂怀安排屋里人,周辞渊也渐渐将许多事摆到了明面上。到现在,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
而这层纸破,不论结果如何,都该是他来承担面对。尘埃落定前,本不必崔茂怀参与承受任何压力的。
“你今天是晚了才住在山上,可以后,恐怕得经常上来。”
“为什么?皇上?”
崔茂怀一听后面还得上山面对皇帝,再想到和皇帝同行的老王爷,今日之事自然就来不及细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