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愣愣地看着自己最为骄傲的玄烨孙儿,此刻的模样,一个最不可能但又最“合乎可能”的念头生出,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的心跳加剧,袖筒下的手指开始颤抖。
皇上和他的皇祖母四目相对,看懂了皇祖母眼里的“惊涛骇浪”,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皇祖母……皇祖母……皇祖母……”皇上痛苦地喊着那个再也喊不出来的称呼,以手掩面,痛哭不止。
太皇太后的心里也翻起“惊涛骇浪”。
太皇太后看懂了孙儿脸上的泪水,也听懂了孙儿那一声声“皇祖母”的呼唤中饱含多少感情,面对皇帝即使是哭泣也克制压抑的泪水,受伤无助的表情,人呆呆的,身体一软,跌坐在炕上。
皇上踉跄一步上前扶住,再喊一声“皇祖母”,还是哭。
皇上哭得像一个小孩子。皇上也说不清自己该是什么怎么样的感受,干脆趴在皇祖母的膝盖上放声大哭,哭出来他所有的伤痛。
就和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太皇太后恍惚间,好像看到八岁的小孙儿趴在她膝盖上大哭的样子,一只老迈的手艰难地抬起,落在孙儿抖动的肩膀上,嘴唇哆嗦几下却无法和当年一样安慰劝说孙儿。
太皇太后的眼泪终是也落了下来。
宽敞空旷的偏殿里,太皇太后的眼泪无声无息,皇上的哭声尤其突出,一声声哽咽着的“皇祖母”,都响在太皇太后的心尖上。
…………
墙上的鎏金金凤挂钟滴答滴答地走针,太皇太后抱着哭得不可自已的孙儿,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太皇太后那颗苍老的,古井无波的心,再起波澜。
可是太皇太后冷静下来后,首先要面对的,是来自玄烨孙儿的感情爆发。
“皇祖母,玄烨要出迎。”皇上的声音里还带有哭意,脸上还带有泪水,可皇上那个声势姿态,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对老少的身边。
太皇太后一阵胸闷,对着最疼的孙儿气怒地大喝一声:“你是皇帝,你要做什么?昭告天下吗?”
皇上牙齿咬紧,额头青筋一根根地跳出来,气得太皇太后伸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皇上无法违拗皇祖母的心意,嘴唇紧抿咽下那句“玄烨就是要公告天下”的嘶吼,一头冲到里间的暖阁里自己洗了一把脸,一头冲出慈宁宫,好像一只负伤的猛虎。
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撅过去。
苏茉儿冲进来急切地喂太皇太后喝一口水,不停地给太皇太后顺背,好一会儿,才听到太皇太后那缥缈无力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茉儿满脸都是压抑的痛苦:“苏茉儿刚刚和梁九功打听,小阿哥到五台山半个月……从浙江云游回来——”
半个月?就见了一面?太皇太后呵呵笑着,显而易见是气得狠了:“继续说!”
苏茉儿真的不敢说,五年前太皇太后和皇上一起去五台山礼佛都没见到人,哪知道……
“说!”太皇太后面含如霜,气得一拍暖坑。
暖坑上的炕桌一阵晃动,炕桌上的茶具哐当哐当响。苏茉儿赶紧再给太皇太后顺背,更加吞吞吐吐:“……很投缘……”
“小阿哥当他师祖是亲人……一直喊师祖。”
太皇太后呆呆地听着,好似神魂出了窍一般。
彻底反应过来皇帝之前一心要去五台山,还不舍得回来的举动;彻底明白过来皇帝刚刚被她拒绝后的强烈不甘,她想笑,想哭,她想大问“长生天”,可她整个人好似雕塑一般,却是什么动作也没有。
她那一颗为人母亲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她的笑,也早就没有了。可她也还有愤怒,不甘,和她的孙儿一样想要大声问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太皇太后面色哀痛,迈着老迈的步伐去佛堂礼佛,面对闻讯赶来的皇太后关切的眼神,只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在油锅里煎熬。
京城里,皇上一心想去迎接,太皇太后坚决不同意,祖孙两个闹起来,其他人纵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去当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的炮灰,一个个的,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都乖巧得不得了。
保康这头,二月三日的早上保康哭着下山,坐上马车听着送他的人的呼喊“快乐大师”的声音,一边哭着一边和人群挥胳膊告别……
他一路哭着,不知不觉出了五台山,五台县,等他发觉到自己出了五台县,直接哭到嗓子沙哑,哭得天昏地暗,谁都哄不好的那一种。
最后他自己哭得累到极点,在师祖的怀里哭着睡着。师祖心里狠狠地松一口,众人都在心里狠狠地送一口气。
他们都以为哭完这一场应该没事了。哪知道夜晚住宿驿馆的时候,出了一件小事,一件……哈哈哈,哈哈哈,可以一辈子哈哈哈的小事。
中午和晚上的用饭,出来五台县当然不是五台县的味道,哪怕是五台山上的厨师,用五台山带下来的菜蔬专门做小阿哥的口味,那水和柴火不一样了啊。
小阿哥乖巧,遵循不能浪费食物的教导,特“懂事”地陪着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