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寒冷, 一场大雪过后, 早晚出门,呼出的气都能结出冰碴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在欢喜街仙人胡同里, 文家大门紧紧闭着。文大郎, 哦不,文进财已不复昔日风采,彻底变成中年油腻大叔了。
他愁眉苦脸开了门,耷拉着的脑袋上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棉袄歪歪扭扭地穿着,上面全是油渍。开门后, 他缩了缩脖子,两只手拢在袖子里, 弯腰驼背往前走。
他刚出门没多久,院子里传来喊声, “文进财,你个天杀的, 你又把我的银钱偷走了。”钱氏披头散发追了出来。
文进财不再像当年一样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甩了甩袖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银钱?笑话,这家里有一样是你的?你莫要闹,再闹,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钱氏咬了咬牙, 想骂他,又忍住了。
钱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是我留给金童买药的钱,你拿走了,我到哪里去弄?”
文进财又哼了一声,“你骗了我这些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想问我要钱给他买药?你死了这条心吧。”
钱氏忽然哭道,“官人,你莫要听那起子小人胡说八道,金童真的是你的儿子,我也是良家子,只跟了官人一个,不是官人的能是谁的?”
文进财忽然大声起来,“你是良家子?别让我笑掉大牙了,良家子没嫁人就怀了身子?你跟我的时候就不干净了,你那好妈妈整日什么样的人不往你房里拉?看在你怀了身子的份上,我才让你进门。你却让我当了这些年的活王八,如今现有的证据,你还不承认,金童哪一点长得像我了?咱们两谁有地包天的牙?谁有抬头纹?他病恹恹的不说,还丑得要死,和那个混癞子张老鼠长得倒是越来越像!”
钱氏哭道,“他像我阿爹啊,我阿爹就是那样的。”
文进财翻了个白眼,“呸,你那妈妈都是假的,你怕是连你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吧?张老鼠整日在这一带瞎晃悠,多少回我见他在家门口乱转。以前我不朝那方面想,如今什么不明白。”
文进财的本性又暴露了,刘氏好的时候,他是好丈夫好父亲,刘氏一病,他的好人设立马就崩了,再等刘氏去了,豆娘直接成了小白菜。
钱氏以前年轻漂亮,整日服侍的他如同活神仙,又给他生了儿子,他才勤勤恳恳又去挣钱给儿子看病。如今钱氏老了,且他发现金童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就故态萌发,开始瞎胡混,整日流连赌场和暗门子。
钱氏心里有苦说不出,她原就是个暗门子,恩客无数,只要给钱,什么样的客她都得接。似张老鼠那样的人,她倒是不想接,可妈妈哪里同意。
没成想她忽然又怀了身子,若被妈妈知道了,定是一碗药直接打了。她当时年纪也不小了,打过了几个孩子,身子都坏了,再打下去,这辈子怕是都无后了。
想到文进财想儿子都要想疯了,她才把肚子里的孩子按到他头上,其实她哪里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呢。
可她万万没想到,金童这孩子像谁不好,偏和那个混癞子张老鼠越长越像了。嘴尖尖的,脸瘦瘦的,身材矮小,皮肤暗黑,眉毛散乱向下耷拉,走起路来弓着腰。
文进财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相貌好,若不然刘氏也不会倒贴。说金童是他儿子,鬼都不会相信。
但这两口子在欢喜街一带名声不好,和街坊邻居关系也一般。再说了,谁也没抓个现成,故此没人去挑破这个脓包。
金童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等他长大到十几岁了,文进财越来越怀疑,连钱氏心里都开始打鼓。直到有一回张老鼠和金童站在一起被文进财看见,两个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他彻底明白了,他当了十几年的活王八。
一向在钱氏面前乖顺的文进财大闹了一场,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把钱氏也打成个烂羊头。娇纵的钱氏被他打了一顿,不再耀武扬威,但死也不肯承认金童是张老鼠的儿子。
病恹恹的金童吓坏了。
阿爹一向最疼他,却忽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因他体弱多病,文进财和钱氏一直把他养在家里,他不读书,也不找事情做,就整日闲散度日。十几岁了,一事无成,也没成家。
他虽病弱,又不通人情世故,但并不是傻子。文进财嘀嘀咕咕的话他都听到了,刚开始他以为是谁在背后嚼舌头根子,等他自己也见到张老鼠之后,心像掉入冰窟窿一样。
文进财自己挑破了脓包后,感觉满世界的人似乎都在嘲笑他。他把亲闺女送人,留下个野种当宝。
文进财本来想把钱氏和金童撵出去,可钱氏与他也是十几年夫妻,金童他也当着宝养了十几年。看到钱氏哭哭啼啼的样子,金童又一边哭一边扯着他的裤腿喊阿爹,懦弱惯了的文进财又怂了。
虽没撵走这母子两,但文进财不再早出晚归挣钱给金童买药,而是过起了今日有酒今日醉的日子,家里值钱的都被他拿去当了。
忽然断了银钱,钱氏哪里受得了。她当机立断,把手里攒的老本捂得死死的,那是她和儿子的救命钱。
文进财时常想起刘氏在的时候,那时候他的日子多美啊。刘氏贤惠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