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差事办完, 曲长负同薛国恩等人一同带着朱成栾折返京城,苏玄已经从牢中放出,按照旨意, 与他们同行。
惠阳事务暂时由同知严恽负责, 不必担心再受朱成栾辖制,也算是对他当时的正确选择进行了回报。
马车一路上出城又入城,骨碌碌地行在官道上。
曲长负正闭目养神, 便感到有人轻轻扣了两下窗棂, 小伍带着些惊喜的声音在外面道:“少爷, 您看。”
曲长负掀开车帘, 朝着外面望去,竟见到无数百姓夹道相迎,遥遥跪下,冲着马车磕头。
小伍道:“是那些被您救下来的人,来为您送行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那些百姓们满脸或激动或喜悦的神情,想起曲长负这连日来的奔波不易, 竟然莫名地就觉得眼眶发烫。
不,应该也不是从今日起,在更早的时候, 他便觉得,曲长负理当是这样活的。
小伍在很小的时候便被送来伺候曲长负。
他性格老实,识字也不多, 很多事情都不懂得, 但是他可以看到, 少爷在病榻之上,依旧每日手不释卷,通读百家经典。
甚至在头些年, 他身体状况还允许的情况下,曲长负还会每日早起练功夫,即使这个过程对于他来说,未免是太过辛苦了。
满京城的人都觉得他是废物,身边的人对他不是不报指望,便是呵护过度,可他不认命。
就像那年被抛在乱军当中一样,没有人想要他活,他也得自个拼了命地活下去。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当年满眼不甘的孩童,如今心机深沉的青年,当年脚步蹒跚,童音琅琅,如今风华遍身,言笑自若。
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志向不死,人便不死。
此刻已是荣光无上,皇上嘉奖,朝野动容,百姓感激涕零,人人见他甫入红尘,便惊艳天下。
但事实上,背后甘苦自知。
这本是他早已应得的。
从惠阳到京城路途遥远,中途一行人停下休息。
这一带荒凉,能避风的地方也只找到了一个小酒肆,大家也不讲究了,纷纷下了马入内。
薛国恩正在另一头同靖千江说着什么,曲长负正好乐得清静,独自找了处角落的位置养神。
正闭目安坐时,便听得小伍招呼了一声“苏大人”。
曲长负睁开眼睛,见是苏玄走过来,冲他微微颔首。
曲长负便道:“小伍,你也去吃点东西。”
小伍走了,他又问苏玄:“有发现?”
“嗯。”苏玄在他身边坐下,低低道:“我便大胆猜上一猜,朱成栾应是魏王齐瞻的人。”
曲长负一笑:“何必谦虚呢?你敢开口,必定便有八分成真。”
苏玄不由得笑了:“那若世间愿望都是如此,便好了。”
他谈起方才朱成栾的事:“这一路上,我一直注意着朱成栾,发现他曾经偷偷在树上和路边的石头上留下过两次记号,应该是想让人把他截走。不过那记号已经被我抹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用手指沾了点杯子里的茶,在桌面上划了一个记号出来。
苏玄说:“你看,就是这样的暗号。上一世我曾经在魏王军队中看见过,而且如果朱成栾是因为给齐瞻效力,才会集结了那么多的私兵,也合情合理。”
“嗯。”
曲长负慢悠悠应了一声,看着桌面上的水渍,说道:“虽然没有笔墨,但画的还挺熟练。”
苏玄道:“幼时家贫,常常用手沾着水练字,所以这样写起来,比拿着笔还方便。”
他微微笑着,一边说,一边又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了“曲长负”三字。
苏玄的口吻神情无不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说什么都不会显得冒昧:“不过……其实我写的最熟的,是另外几个字。”
当年苏相的行草名满京城,肆意不拘,但指下这三个字,却被他写的极为认真,仿佛手下描摹的,是什么动人心魄的绝代佳人。
曲长负见苏玄如此,也不由微微动容。
他问道:“你上一世,一定很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罢?居然一直装傻,还装的惟妙惟肖,不愧是苏相。”
苏玄微怔。
曲长负挑了下眉:“若是不知我真实身份的人,要表达追忆、思念、眷恋,应当写‘乐有瑕’才对。”
苏玄的手指落在“负”字的最后一点上,片刻之后,他的笔锋才潇洒一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不愧是曲兰台。”
苏玄无奈带笑地摇头:“连这样都能被你看出点什么来,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小心才好。不错,你的真实身份,我确实很早就察觉到了。”
而手下这个薄情又多情的名字,他更是已经写了千遍、万遍。
他曾告诉靖千江,“玄志不在仕途”,其实说起来可能没几个人会相信,当初在宦海风云中如鱼得水的苏大人,一生最大的渴望,并非为官作宰,而是能够与心上人朝夕相伴,平凡度日。
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