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黑得越早,刚到酉时,四周已经是苍苍暮色,明雪霁稍稍将窗户推开一点,看向外面。
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京畿范围,牛车也早就换成了脚程更快的马车,这是她一次离开京城这么远,此时望着暮色中莽莽苍苍的大地,新奇开阔之中,又是绵绵不尽的惆怅。
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身体还好的时候,会带她出城游玩,也许是清明时节吧,太小了记忆都是模糊的,只记得草刚刚冒头,蒙着一层极淡绿色的山上,许多白色粉色的花。再后来到乡下,出门的机会是有,但每次都是为了生计,打柴挖菜,满脑子想的都是够不够吃够不够烧,即使在山野里,也像在囚笼里。
第一次走这么远,第一次看见京城之外开阔的天地,如果有他在身边,该多好啊。
清脆的马蹄声,邵七从前面拨马回来。他脚程快,因着担心明雪霁身体吃不消,所以一直刻意压着速度,比原定计划慢了许多:“再有半个多时辰能到义县,我们在那里落脚,这两天会辛苦点,我们得尽快赶到利安郡,顺利的话后天一早就能出海。你还吃得消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吃得消,”明雪霁忙道。坐了一天车,颠簸着赶路其实很疲惫,但她不敢耽搁,元贞肯定在到处找她,“不用休息。”
“吃点东西,”邵七递过来肉脯和水,“要是受不住,立刻叫我。”
明雪霁接过来吃着,邵七催马又往前去了,暮色越来越深,已经看不清外面道路的轮廓,昨天这个时候她也坐在车上,偎依在他怀里进城,今天这时候,却是分开了。他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像她想他一样想着她?
花神庙。
元贞快步走近明雪霁的卧房。衾枕洁净,妆台上妆奁还开着,铜镜放在架上,秋水一般,照出他冰冷容颜。她瞒得他好苦,就连这镜台妆奁,都好像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要回来的模样,可他知道,她这一走,也许就不回来了。
他终究又是,晚了一步。
那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懊恼惶恐翻腾着往上涌,就好像又回到十一岁那个秋天,他千辛万苦回到燕北,看见的只是母亲苍白憔悴的脸。
为什么,总是迟了一步?
重重一拳砸在妆台,妆奁被震得一抖,钗环首饰跳出几个,她为了不让他起疑心,连这些都没带走。元贞慢慢看过,那枚红宝石戒指不在,她应该一直戴在手上,是的,早晨他看见了,她戴着的。
这让他心里稍稍觉得安慰,她那样喜爱那枚戒指,他给她找回来,给她戴上后,她就再也没取下来过。她对他,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但也许只是,她对那枚戒指不一样,不是对他。生平头一次心里没了把握,越想握紧,越是握不住。惶恐翻涌着,夹杂着恼恨,她怎么能这样,抛弃他。
“主上,”廖延匆匆走来,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这所院子邵七前些天花重金买下了,所有的东西都封在里面没有带走。”
很好,他的聘礼,她一样都没带。她不肯要。
“树林外的车辙印几次改道,消失在几里地外,推测应该是往南走了。”
往南走,去海州,她现在也只能去海州。
“黄骏沿着往海州的路追,探马刚刚回来,已经追出去将近两百里地,没有找到明夫人。”
两百里地,她走得有那么快吗?她身子弱,邵七要是这么催着赶着,一天走两百多里,是不顾她性命了吗?元贞愠怒着,但头脑是清醒的,沙场上培养出来的铁一般的冷静,便是再怒,再恨,也绝不会影响正常的判断。邵七不会。邵七一向很在意她,生怕她有一丁点闪失,邵七绝不会让她一天走那么远。
但黄骏跟了他这么多年,沙场上磨练出来的惯手,也不至于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丝毫破绽也不留地躲开,邵七再厉害,也是在海上,陆上还是他的天下。除非,路径不对。“地图!”元贞冷声道。
廖延匆匆去找。元贞在屋里走着看着,床上叠着几床被褥,蓦地想起那夜将她连人带被扛起带走,她像柔软的花枝,对折了弯在他肩头,那样轻,那样软。
她又怎么能忍心抛下他,明明昨天,他们还那样了。他做得那样好,她自己都说快活。
恼怒着,不舍着,元贞在床沿坐下,抚着她的枕头。闻到衾枕之间淡淡的香气,忍不住抱起来凑在鼻子底下,深深吸了一口。
于是看见枕头底下,压着的一封信。
折成同心方胜的形状,上面两个字,松寒。
她的字。她识字不多,会写得更少,这两个字却写的异常工整,不知道她偷偷练过多少次。元贞急急抓起来在手里,叠得很复杂,不会拆,焦躁着又耐心着,不舍得拆坏一丁点,循着纹理一点点猜度着反复着,终于一点不曾弄破的,拆开了。
最边上的字,依旧是松寒。工工整整,一笔一划,让人仿佛看见她低着头握着笔,软软的唇抿起着,全神贯注的模样。
心里一下子酸胀起来,元贞急急往下看去:我走了,春天就回来,跟你成亲。
每个字都写得认真的很,稚拙的,小孩子一样的笔迹,“跟”字笔画多,写得就比别的字大一些,也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