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家人呢?”她侧着脸,望着他好看的眉眼,大着胆子问道。
他的呼吸滞了一下,坐在凳子上,挺直了上身,衣袖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我没有家人。”他说罢,站起身,用脚推着木盆朝水井边的青竹晾衣架走去。他走到一半,又回头道,“你坐下。”
岳如筝只好坐在凳子上,看他推着木盆走到竹竿前,用左脚站着,右脚夹住衣服的一角,抬至半空抖动开来,随即用力一甩,便将那衣服挂在竹竿上,再抬高右脚,几下就把粘在一起的衣服扯平晾晒好。他的左腿一直稳稳地站立着,身子也不会乱晃,即便右腿抬至那么高的位置,仍是从容不迫,好像早已习惯。
微暖的阳光下,岳如筝的浅紫色短袄被晾了起来,被山风一吹,轻轻地滴落水珠。
他站在那颜色亮丽的衣服前,出了一会神,回过头却见岳如筝正吃力地弯下腰洗着碗筷,不禁快步上前,道:“不是叫你坐下休息的吗?你是不是想让伤口都裂了?”
岳如筝用手背撩过散落的长发,道:“我没用力,没有关系。”
他有些生气地用脚去踢了下她身下的凳子,道:“你是不是嫌我用脚洗碗,觉得脏了?”
“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她睁大眼睛望着他。
他紧抿着嘴,双脚还踩在水里,岳如筝见水井的井栏上挂着一块半湿的抹布,便伸手拿来,一把抓着他的脚踝,不顾他的反对,替他将水擦干,再放下卷着的裤脚,把他脱在一边的草鞋踢过来,道:“穿上吧。”
唐雁初站着不动,岳如筝有些恼怒抓起他的脚就要帮他穿鞋,他使劲一挣退后一步,道:“我不要你帮。”
“我没有故意要帮你。”岳如筝赌气道,“我吃住在你家里,难道自己洗个碗都是存着坏心吗?”说罢,也不再理他,顾自冲洗碗筷。
唐雁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慢慢穿好了草鞋,蹲在她身边,看她洗碗。岳如筝的动作有点粗鲁,手腕一扬,溅起几点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她有些尴尬地望着他,他没有生气,只是侧着脸,在肩头擦去了水珠。岳如筝看他抬起头,才放下心,朝着他微微一笑。
此后的几天里,岳如筝都是等唐雁初吃完饭,才拿着竹篮出去给他。她知道他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吃饭的样子。唐雁初虽然很贫寒,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给她吃,却每天都出去挖荠菜菌菇。她坐在窗前的时候,就能看到他认认真真地在水井边洗菜,神情专注得甚至有些谨慎。
她也曾经看到他打水,水井上有辘轳,可以摇着木柄转动井绳提起吊桶。他却只能光着脚踩着那木柄,装满了水的木桶很重,他的脚背绷直,脚趾下弯,使劲地压住木柄慢慢地转。等到水桶被升到井口的时候,他就用脚紧紧压住木柄,再侧身弯腰,用牙齿咬住井绳,猛地发力,才能将满满一桶水拎到井口石沿上。有几次,她都以为水桶要翻倒,惊得想要冲出去帮他,但好在他还是会迅疾地膝盖顶着,只是有时会洒出很多水,溅湿了他单薄的衣衫。
她惊讶于他竟然能咬住那一桶水,他弯腰去咬的时候,腿跟身子成诡异的角度,岳如筝几乎看不下去,不知道他要受多少苦,才学会这样去生活。
但是唐雁初始终神色安静而内敛,只有一双幽黑得好像浓墨点画而成的眸子里,偶然会有所波动,有所光亮。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岳如筝可以慢慢地在院里院外走。唐雁初跟她说的话还是极为有限,晴朗的时候,她会搬着小凳子坐在院里,唐雁初也慢慢适应生活里突然多出了这样一个人,他会坐在她身边用双脚洗衣、砍柴、择菜……
岳如筝问过他是不是十年来一直独自住在这里,他带她去院后不远处的一处丛林,林边有一座坟墓。墓碑上只刻着“先师之墓”四个字。夕阳如血,墓上青草初生,与四周的古树一起随风摇曳。
岳如筝怔怔地问他:“这是你师父的墓?为什么没有名字?”
唐雁初低目看着墓碑,道:“他不愿意刻名字。”
“那他去世多久了?”岳如筝诧异地问。
“五年多。我十四岁后就自己住在这了。”他蹲下身子,坐在了墓前,脱了草鞋就用脚去拔墓上的杂草。有些草上长有倒刺,他的脚趾间渗出丝丝血痕。
“小唐。我来吧!”她按住他的膝盖,慢慢地坐在了他身边,替他拔草。
“没关系的,我习惯了。”唐雁初低声道。
岳如筝低头看去,他的双足上果然有不少伤痕。她忽然很想问问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一抬头,撞上他那幽深的眼神,便立即把问题给咽了回去。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跟这位师傅,学了些什么本事?”
唐雁初有些腼腆地道:“采药啊。我还能有什么本事?”
岳如筝眨着眼睛道:“不对,他还教你写字,是不是?还有那梨树,也是他栽种的吧?”
唐雁初的嘴角微微一弯,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
“那这五年来,你天天一个人住在深山,不会害怕吗?”她一边拔草,一边随口说道。
他摇了摇头,道:“不会,习惯就好。”
岳如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