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小院又恢复了平静,也没有别人再来找唐雁初。岳如筝对这并不是很在意,没有追问下去。她只是好奇地问他那天说的是不是平阳方言,唐雁初告诉她,那天说的确是平阳话,此处方言与闽语接近,在庐州生活的岳如筝自然是听不懂了。
岳如筝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平时跟我说的话,我为什么能听懂?我听你讲话,好像还带着其他地方的口音。”
唐雁初怔了一会儿,道:“我并不是平阳人。”
“那你是哪里人?”岳如筝问道。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于是这个话题又被终止了。
经过这次莫名其妙的吵架,还有打闹之中他忽然的不悦,岳如筝觉得唐雁初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淡然,就好像一池冰封的湖水,底下暗流盘旋,或许稍有触动,就会激起浪花。她一向不拘小节,与师兄邵飏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打打闹闹,不分你我。这样性格的她,在唐雁初面前,渐渐感觉到如履薄冰,不敢造次。
但好在唐雁初大多时候还是安静,岳如筝知道他每天都会背着竹筐进山,有时背回很多药草,有时空着回来。她曾问他为什么没有药草也要进山,他只是淡淡地回答说,习惯进山去看看。有时候,他会背着整理好的药草下山去卖掉,一走就是大半天。回来的时候,竹筐里时或多一些米粮,时或多一些新鲜蔬果。他自己吃的不多,却会做各种味道的菜肴。岳如筝没有见过他是如何煮饭做菜的,他想必也不希望她看见。
岳如筝每天都坐在书桌前吃饭,唐雁初还是像以前一样,先给她送来饭菜,再自己出去吃饭。她曾叫他拿来碗筷跟她一起吃,但是他却没有答应。
两天后,岳如筝吃完午饭,见前几次都是唐雁初吃完饭再特意过来收拾,而如今自己脚上的伤处已经不是很疼痛,便轻轻起身将碗筷放进竹篮,朝房门外走去。
房门并未掩上,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却正见唐雁初坐在外屋的桌前,右脚搁在桌上,用脚趾夹着筷子在吃饭。他的腿抬得很高,身体正努力地前倾,两侧的衣袖孤零零地垂着。她这些天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他做事的方式,但毕竟还是第一次看他用脚来吃饭,一时怔了怔,站在门口。
唐雁初本来是侧对着她的,忽然发现她站在自己身边,眼神一黯,很尴尬地停下了动作,默默放下筷子,无声无息地把脚放到了地上。
“小唐……你吃饭吧。”岳如筝赶紧道。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吃好了。”
他的碗里分明还有很多饭菜,可他却直接站起身,一个人走了出去。
岳如筝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自觉不安,站了一会儿,还不见他进来,便提着篮子走到门口。
唐雁初正背对着她坐在院中的水井旁,卷起了裤脚,双脚踩在水盆里搓洗着衣服。她看得出他洗的正是她前天换下的脏衣,因为是背对着她,岳如筝看不到他脚上的动作,只能看到他身子微微前倾,空垂下来的衣袖随之不住晃动。因为怕他生气,岳如筝面对着他的时候一直都不敢正视他的身体,只有在他背对自己的时候才敢仔细地看他。唐雁初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双臂,只是在上臂大约一半处便都断了,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后来造成的。
唐雁初此时用脚斜抬起木盆,将水倒尽后,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岳如筝正要解释,他倒也没再说什么,站在水桶边,用一只脚夹住水瓢,一下一下地往盆里舀水。岳如筝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把篮子放在水井边,见他赤着脚站在潮湿的青石地上,现在还是春寒料峭,他的脚背也冷得有些发白。
岳如筝不由道:“小唐,要不要我来洗?”
唐雁初此时已把水倒满,头也没抬地坐在了凳子上,道:“不用。”他将双脚放进水里,用脚趾夹着衣服上有墨痕的地方用力地搓洗,洗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不要以为伤口不疼了,就来回地走。”
岳如筝笑了笑,道:“不碍事的,其实我以前也受过伤,只是这次一路奔波,伤口长得慢了一些。”
唐雁初抬眼望着她道:“你不怕总有一天会伤得很重?不是每次都能有人来救你的。”
岳如筝满不在乎地道:“既然在江湖生活,总不能怕这怕那的。”
唐雁初也没再继续说话。
岳如筝看着周围,这院子前临粉瓣盈盈的桃林,后倚层层郁郁的山峦,环境十分清幽僻静,只是在这住了那么久,除了上次那个老者之外,再无他人出现。
“小唐,这前后都再没有人家了?”
“没有。”他认真地洗着,道,“这里就我一个人。”
她想了想,问道:“你上次说自己不是平阳人,那是后来搬到这里来的吗?”
他的动作稍稍一顿,又随即抬起木盆倒完水,用双足绞着衣服拧干,才道:“我九岁后才到了这。”
他面容清秀,五官标致,却始终神色淡漠,好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让他欢喜悲伤。但每次当他用那双黑如点漆般的眸子望着岳如筝的时候,她都会无端地一阵心寒。他的眼里不含情感,却好像深及千尺的古井,宁静到极致,清冷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