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万丈, 山离万丈差一尺。
拜书山,或许是天下最高的山也说不定。人的才智有时更胜于天地之灵, 集齐天下智慧化就的灵山,自然高绝于世。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此山高难越。
登坛法会的文斗,斗法说穿了极其简单, 不过二字:爬山。
拜书山自山脚自山巅,山间石碑上所刻的法门经篆越来越精深, 智慧不足者根本无法参透。读不懂的石碑化作业障,横亘在他们登山的道路之上, 力有未逮者只能坐在拦路石前唉声叹气, 冥思苦想。
能参悟便是大智慧,参不透便是阻碍道途的业障。
斗法第一关, 对手是自己。
小径幽曲, 中间横亘着一方残碑, 其上爬满青苔。
一个华服修士扑在碑前,死死瞪大遍布血丝的眼, 风度尽失。
明月悬从旁经过。
那修士大张两手抱着碑, 几乎是四仰八叉杵在路中,明月悬思考了一瞬,决定侧身绕过去。
他踏过小径的姿态从容悠闲, 几如踏青。
那修士原本打扮神气, 瘫在路中时却颓唐得活像只死青蛙。此时一见他若无其事走过碑前, 眼睛一瞪, 居然一蹦三尺。
“你你你,你走过去了?!岂有此理!这碑文不全,法诀泰半佚失,根本不可能有人读懂!你怎么可能参悟得了这块碑?”
明月悬懒得理他。
可那人偏要聒噪:“这不可能……有这块碑堵着,明明是绝路!你用了什么法子作弊?哼,当了那么多年首座,掌握过整座山门,再来和我们比斗也太不公平了!”
明月悬脚步一停。
“道体藏魔还敢口出狂言,要在登坛法会上独占鳌头。若不是私下使了什么作弊的招数,哪里来的底气?”
那人越说越疾,焦虑憔悴的脸上五官痉挛不已。
“可恨,我大好儿郎,师出名门,居然要这样败给一个堂而皇之作弊的家伙……”
青年徐徐转身,目光淡然扫来,竟有种翦冰断雪的味道,使人遍体生寒。
修士心中微微生怯。
明月悬没有拔剑,可他只要站在那里,四遭便剑气凛然。
他要动手了吗?这般凶恶的眼神……
修士努力给自己壮胆:“你你你想干什么?拜书山禁止武斗!”
然后他看见,那张秀朗如月风姿如神的脸上,清清楚楚冲他翻了个白眼。
“白痴。”明月悬伸手往那残碑上一点,“拜书山上怎么可能有绝路?你看不出来,只能证明是你有问题,怎么能说是这碑有问题。”
修士一双呆滞的眼里,映出了那石碑的动作——石碑乖巧地往青年指尖蹭了蹭,然后对着自己得意地摇头晃脑。
石头下半截扎在土里,上半截左右摇晃,大概也算是摇头晃脑吧……
“眼见未必为真。拜书山的法诀如此玄奥,自有灵心藏于其中。若是灵心比较顽皮的,喏,就像这块碑,都快成精了,为了挑选合适的传人自然会设法考验。”
明月悬淡淡道。
这块残碑,字迹上罩了一层幻术,乍读颇多舛误,语义不通。可若是能看穿幻术,再以自己的智慧揣测上下文,触类旁通、多方考证,加上自己对缺失字句的猜测,要领悟个中精义也非不可能之事。
“用眼看破,用心猜度,缺一不可。这块石碑虽是残碑,却不是死路、死局,总有参悟之法。只不过——”
青年低头,斜睨那死盯石碑、眼露痴狂的男人,嘴角讽意冰凉。
“如你这般心浮气躁、小人之心的蠢货,要参破其中智慧,实在是太难了。夏虫怎可语冰?”
明月悬轻盈踏上山道,将心力交瘁的男人远远抛在身后。
那人拼命思索他的提示,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嚼穿。可眼睛一看到那莫测的碑文,残蚀的字迹,心中又纷乱如麻,一筹莫展!
焦躁迷狂,到最后化作喷溅而出的一口鲜血。
“啊啊啊啊!”
明月悬最后听见的,是那人走火入魔的呼喊。
“真倒霉啊,受了你的刺激,又有个人陷进心障里了。”
路边,枝头,轻轻袅袅坐着个人影。
拜书山的山神,万法之灵,化作峨冠博带的少年人模样在山头四处游荡。老做裁判也很无聊,于是他游荡着,游荡着,就荡到明月悬这老熟人身边来了。
过去一百年,明月悬经常见到他那张自带仙气的脸,看得太熟,以致难以产生任何对神灵的敬畏之情。被他拿话一怼,立刻冰冷冷怼了回去。
“我好心好意给他提示,已是仁至义尽。他参不透说明他命中当有此劫,与我何干?”
山神法灵坐在一树繁叶间低头看他,一双眼空灵得仿佛蓄满山岚。
“可人心之脆弱,远超你的想象。你那样拿话激他,他非但不会感怀,只怕从今往后还要恨你更深呢。不管你待人如何好,只要对方察觉不到,就全无用处。”
明月悬道:“你是整天在这小山头关禁闭关烦了吗?怎么又闲到跑过来唠叨我了?”
山神微微一笑,广袖一扬,无数风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