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悬的身体僵硬如石。
他什么时候跟一个头回见面的人这样亲昵过?那小子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薄薄嫁衣挡不住灼热体温。
那怀抱似一场冲天大火,而他是身陷火场的人。
不过,在这不留寸隙的距离里,相别辞的气机一览无余。他对他,几无防备。
相别辞要么当真相信了他结亲的诚意,以为他绝不可能对自己动手,要么就是城府够深,演技天衣无缝。
明月悬正思考着,就听见相别辞憋着嗓子冲越招尘叫嚣:“开始便罢了,这会儿你知道我们道侣之间情深爱笃,不是你可以拿什么炉鼎不炉鼎的瞎话来污蔑的吧?堂堂正道侠士,骂了人也不用道歉的吗?”
……算了,怎么可能是城府。这浮夸演技拿去给老百姓欣赏都是要挨臭鸡蛋砸的。
堂堂魔王为了潜入敌营,不仅忍辱负重穿上女装,连嗓子都要掐上一掐,呜呼哀哉。
“罢了,离吟妹妹。越师兄实是出于好心,言语上的些许龃龉何必斤斤计较。”
明月悬一面温言细语,一面轻轻转过脸来。
不过是叫了一声“离吟妹妹”,相别辞看起来却像是被他唤来紫霄神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明月悬继续补刀:“嗯,乖?”
他的语气油然变作化雨春风,眉梢眼角也随之漫起如潮温柔。那份喜色正似不经意间转眼看见心上人,目光交错,一刹那情不自禁的欢喜。
呵,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自然的演技。
相别辞脑中嗡的一声,两颊红透,眼神却一沉、一冷。
虽说是自己撒谎做戏在前,但反挨了明月悬的调戏一样令他气恼非常。银发少年面色不善地扭头,瞪向自己的仇人。
先前他只看见明月悬的背影,伸手抱住他时也不曾往他脸上瞧过一眼。这一回,还是他们真真切切,初次看清对方的模样。
少年的眼宛如一汪血泊,猩红幽晦,沉黯无底。蓦然间,却被月光照亮。
佛说,世间众欲,以色为最。
他在佛前诵了那么久的经,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熟记清心寡欲的法门。
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在人间游历那么多回,赏过多少名花,见过多少美人,以为自己早已淡看天下色相。
然而,事到如今,此时此刻……
他终于恍然,原来之前他轻视色相,是因为还不知真正的色相为何物。
如此之色,怎忍它成空?再高深的佛法修持撞上那张脸,恐怕也只有无可奈何跌进迷心障。
惊鸿一瞥,万念妄生,千般皆是错。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人,往往都会惊艳,不惊艳才比较奇怪。明月悬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但这家伙的举动,比起奇怪,更多的是令他无语。
相别辞好不容易收回目光,手上旋即捏了个施无畏印,口中念念有词。明月悬开始以为他是在念诵佛家真言,仔细一听才听明白他念的是:“杀杀杀杀杀杀……”
“……”
我长得就那么让人看了想砍一刀吗?
其实明月悬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不得已可以将□□列为攻略反派的步骤之一。尽管,那是他最不愿为之的下下策。
但就在刚刚与相别辞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此路不通。
那家伙并不是个无情的人,恰恰相反,他的性情尤为激烈。只是他有足够的意志和坚决将那汹涌澎湃的感情尽数制住。
如果可以选择,明月悬宁愿对上一个无情的敌人,也不要对上一个有情而自制的敌人。
这样的人,不可怕吗?
但戏还是得演下去。本着今朝有便宜今朝占的原则,他又唤了一声:“妹妹,别跟我闹脾气了,不要咄咄逼人,好好完成咱们的大典不行么?”
打断他的人却是越招尘。
谁都听不出他的语气有什么变化,只有凑到近前,才能发现他运起灵力调整气血方收敛起死灰一般的面色。所有心绪,都被死死按捺住。
“先前是我出言失当,冒犯了二位,在此深表歉意。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不打算放弃我对相家的指控。相小姐,对于你弟弟犯下的那些事,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相别辞高扬起头,隔着寒池水雾与他对视,红瞳灼灼如火,面上浑无表情。
须臾,他笑了,右手用力一挥,食指中指上两枚银戒疾射而出——“这就是我的解释!”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
越招尘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一扬袍袖,匆匆卷起满天水雾,化作滔天风雨!
风雨绕身,在那苍茫水雾中,金袂紫衣的青年乍然失了行迹。
相别辞全神贯注凝望着前方大雨大雾。那一刻,越招尘的护体神光融进了雨雾之中,他的银戒再捕捉不到半丝气息。
但是很可惜……他的银戒并非暗器,想凭此一招躲过去,怕是要失算了。
“生欲相应念,爱乐结缚,彼乐是,不断、不住、不吐,乌陀夷,我说是缚,不说解脱。”
少年唇边翻起一抹寒意凛凛的笑。
他嘴上诵的是《阿含经》,施的术却是